从清华课堂到战机座舱——一位飞行员的“时代推背感”
若想获得生命的灿烂,从此刻飞翔
一块电脑屏幕大小的硬纸板,被学弟学妹托举在胸前。
“我想当医生”“我想上复旦大学”“我想进科学院”……每个人用五颜六色的笔,描绘着心中的梦想。
一次应邀回母校,已成为空军歼击机飞行员的徐于豪,看到这样一幕。记忆中,他也曾登上讲台,说出梦想为自己打气。
小时候,徐于豪常听见飞机轰鸣声。站在农家小院里,他仰望天空,四处搜寻飞机的踪迹。听大人讲,附近有个空军机场,那是战斗机在训练。
这,也许还称不上梦想,只是为梦想埋下的一个伏笔。
有时现实挺梦幻,有时梦想很现实。读高中时,这个浙江金华武义县普通农家的子弟,给自己定下的梦想简单而现实:光宗耀祖、出人头地。读高三时,徐于豪为实现梦想找到的落点是:报考浙江大学。
没想到,2011年,徐于豪被选拔为空军与清华大学联合培养的飞行学员,曾经的梦想一下滑跑到起飞线。
在清华学习3年后,徐于豪来到空军航空大学。2015年4月14日,他首次独自驾驶初教-6飞机升空。当时,这款墨绿色的螺旋桨飞机,激活了他内心潜藏的飞行梦。当晚,他兴奋地发了一条微信朋友圈:小时候“踩在棉花上”的梦想,终于实现了!
很快,徐于豪不再满足开这种螺旋桨飞机。“以后,我至少开上喷气式飞机吧!”他不断修正自己的梦想。
机遇,有时候就是这么神奇。2015年,徐于豪来到空军石家庄飞行学院某旅。第一堂课,教员安排新飞行学员参观。修理厂里,一架红白相间的教-8飞机正在试车。发动机开车,引擎轰鸣那一刻,徐于豪顿时觉得世界一片安静,耳朵里只有发动机澎湃的呼啸声,还有自己心脏的跳动声。
那一刻,他知道,机遇来了!
那年,徐于豪所在的空军某飞行训练基地迎来某新型国产战机。路过机棚时,徐于豪第一次见到这架灰色涂装、低调却不失霸气的战机。当时,他根本没有奢望,自己能飞上这型先进战机。
从飞行学院毕业分配到部队后,徐于豪所飞的战机性能也不错。他一度以为,飞上当时那型战机,已经是自己的“终极梦想”。
不久,另一支改装部队抽调年轻飞行员,徐于豪毫不犹豫地报了名。这支改装部队列装的恰是当年他“邂逅”的那型新战机。
也许,这是一次偶然。徐于豪相信,偶然之中,有时代演进的必然逻辑。
徐于豪装饰新家客厅时,特意安装了一个浅褐色的玻璃柜,里面摆放着初教-6、教-8、歼-7等飞机模型。这些是他飞过的机型。他说,不同机型,承载着自己不同时期的梦想。
“你现在的梦想是什么?”面对记者提问,徐于豪谈起一次拂晓飞行。
那是一个夏天,他和战友奉命转场。战机起飞不久,远处天地线跃出一轮红日,金色的光辉迅速在大地蔓延,褐色凝固的大漠瞬间生动起来。
阳光布满整个座舱,变幻出不同的色彩。那一刻,喜悦与踏实充盈心间。那一刻,徐于豪告诉自己,梦想要和天空比肩。
不知不觉,徐于豪加入飞行队伍已12个年头。那年建军节,他结束飞行后在微信朋友圈发了一张图片——一个霞起云飞的清晨,一个男人张开双臂,拥抱整个天空。
后面,还有一段文字:若不飞翔,梦想将会破灭;若不飞翔,生命就会流逝;若想获得生命的灿烂,从此刻飞翔……
从“我”到“我们”,世界一下子变大了
初夏,路旁的紫荆花开了。每天早上,从清华紫荆公寓到教学楼的学堂路,就成了自行车的海洋。轻快的车轮,卷起细微的风,留下一串车铃或笑声。
第一次看到这个场景,站在路旁的徐于豪,感到既熟悉又陌生,还有几分上考场前的忐忑。
推开图书馆厚重的古铜大门,沿着十几级大理石台阶,来到偌大的阅览室内,只见数百名师生正安静地读书。一刹那间,徐于豪有些不敢迈步。“我真的属于这里吗?”他问自己。
报到不久,学校辅导员带着被称为“航15班”的这批新生,来到“清华园”青砖白柱式的建筑前:“你们是清华新百年迎来的第一批新生。对你们而言,清华校徽的紫色,是‘空军蓝’和‘中国红’的融合。”
每一字、每一句,沉甸而又滚烫。
徐于豪上大二那年,话剧《马兰花开》在新清华学堂公演。这部清华学生自编自导的话剧,展现了“两弹一星”元勋邓稼先的先进事迹。舞台上,几十人用算盘计算数据的场景,久久徘徊在徐于豪脑海中。
作为一座有着深厚爱国传统的学校,清华大学为国家、为民族培养出了大批可堪大任的杰出英才。王淦昌、邓稼先、周光召等一个个清华学子的姓名,如群星闪耀在国家富强、民族复兴的天空。
在那个一穷二白、百废待兴的年代,一个人、一群人,怎么会有这么永恒的精神,这么巨大的能量?
徐于豪找来邓稼先的传记、纪录片,仔细阅读观看,最终找到答案:一个人所为之奉献付出的东西,是无数人所奋斗的事业,他一定能获得不一样的能量,生命会有不一样的气象。正如一位学者曾说,“把历史变为我们自己的,我们遂从历史进入永恒”。
从“我”到“我们”,徐于豪眼中的世界一下子变大了。
学堂路上,徐于豪和同学们将自行车骑得飞快。刚开始,他们身上的蓝军装,常吸引很多师生的目光。时间久了,这种违和感渐渐消退。阅览室里,徐于豪坐在靠窗的座位上读书,一抬眼,就能看到绿意葱茏的爬山虎。和地方大学生一样,他整天埋头苦读,经常到晚上闭馆的音乐声响起。
到部队后,徐于豪更加体会到了“我们”的力量。改装新型战机前舱首飞成功那天,他特意请部队宣传干事为他和战友们拍了一张编队飞行的图片。“我们要一起打仗的!”他兴奋地说。
飞行时间越久,徐于豪越觉得自己离不开飞行。他说,只有在空战中,才能充分体现一名战斗机飞行员的意义。他很庆幸自己遇到了飞行,“人生最大的幸运,莫过于年富力强时发现了自己的使命。”
一次,徐于豪探亲回家,和几名高中同学相聚。一名曾出国留学后继承家族产业的同学好奇地问徐于豪:“你在天上飞行害怕吗?”
徐于豪和大家讲起自己第一次参加跳伞训练的场景。当一个人被抛入空中,那种深深的孤独感的确令人绝望。不过,哪怕是再危险的飞行,他从来没有害怕过。他喜欢在座舱里的踏实感,像是“有人陪伴在身边”。
在他身后,有战友和团队,更有一支强大的人民军队。
保持最佳迎角,更好地迎接这个时代
轻推油门,飞机加速滑行。瞬间,机头轻巧抬起。身子微微后仰的同时,蓝天充满整个视野。
每次飞行,徐于豪特别享受这个过程,“这时候,飞机有一个迎角,帅!”
一次次飞行,徐于豪迎接蓝天,也拥抱这个时代。生逢其时,他顺理成章地踏上空军快速发展的新节拍。
2017年,徐于豪从飞行学院毕业,分配到空军某飞行训练基地。当时,空军正在该基地强力推进新型飞行教官培训,力求为军事训练领域打开一扇“窗”。
对飞行来说,迎角越大,爬升也就越快,需要克服的阻力也就越大。徐于豪喜欢这种大仰角带来的挑战和征服感。
特级飞行员严锋曾为清华班的学生们上过一课。徐于豪深深记住了这个理着寸头、阳刚气十足的空军飞行员,也记住了他驾驶战机大仰角起飞的标志性动作——“一飞冲天”。“飞行员就该是这个样子!”他说。
2019年,徐于豪迎来第二次分配的机会,来到空军航空兵某旅。不久,有两个航空兵部队抽调年轻骨干,他是人选之一。
一家单位地理位置较好,装备的战机较为老旧。另一家单位地处戈壁大漠,列装的是新型战机。徐于豪的选择是:到大漠戈壁去,那里机会更多,能飞上最好的飞机!
来到大漠当天,战友接过徐于豪的行李,贴心地送上一个口罩。大漠多风沙,即使戴上口罩,也常有细沙钻到嘴巴里,一嚼咯吱咯吱响。风沙最大时,就像一堵沙墙席卷过来,白天瞬间变成黑夜。
像是和这个时代脱了节,大漠里的官兵都没有网购的习惯,因为最快的快递也走得很慢。休息时间想要逛逛公园,需要坐上摇摇晃晃的大巴车,到几十里地之外的县城。
苦,还能苦过邓稼先当年待的戈壁滩?大漠的夜格外静谧,徐于豪放下手中的书,常常想起当年一位同学在《马兰花开》留言本上写的一句话:许中华一生,无怨无悔!
很快,徐于豪把环境的艰苦抛在脑后。他欣喜地看到,和他几乎同时来到大漠的是几架“新家伙”。当时,空军新一代军事训练法规和大纲在部队全面推开。新机型、新大纲、新任务……对徐于豪来说,这一切像魔方一样充满吸引力。
很快,徐于豪强大的学习能力显露出来。他注意到,在对地攻击课目中,如何应对进入角度偏差,飞行教官给出的方法都是比较定性的描述,让人很难把握。
如果是我该怎么办?有没有简单易懂的办法?徐于豪决定自己研究。他充分利用自己的特长,用计算机建立模型,推算出不同角度的修正度数。这一做法,很快被单位采用并推广。
一“战”成名。渐渐地,旅里组织课题研究,徐于豪越来越多地参与其中。往往是大家发言完了,旅领导直接点名:“于豪来说几句。”
起身,发言,他毫不掩饰内心深处的自信。
学习、磨砺、成长,这位1994年出生的年轻飞行员,画出了一个大仰角的成长轨迹:该旅第一批换装国产新型战机、第一批前舱毕业、第一批执行实弹任务……
徐于豪时常会想起在清华大学的日子里,班主任陈海昕老师曾这样给他们寄语:如果人生是一场飞行,每个人都希望能飞得更高。你要始终昂起头,保持一定的迎角得到所需的升力。
只有保持一种持久的热爱,才能源源不断地输出能量
深夜,徐于豪静静坐在书桌前,用书签挑开书页。
这个从清华带来的紫色金属书签,上面刻着8个字:自强不息、厚德载物。
何为自强不息?清华大学一位老师说,困难挑战面前,一时的奋起是自强,只有持续的努力,才是不息的自强。
那是徐于豪到清华大学后的一个清晨,阳光洒满绿草茵茵的操场。大学礼堂前古老的日晷上,细细的指针挑起一缕阳光,淡淡的影子刻写着沧桑。
“冲破时间的有限,才能见证时间的神奇。”站在日晷旁边,徐于豪感慨于时间的大度与吝啬、短暂与恒长,也读懂了那位老师说的话。
一次,徐于豪参加清华大学“特等奖学金”颁发仪式。一位来自精密仪器系的学姐,向大家展示她的日程表:上课读书、参加社团活动、运动健身,各种活动将表格填得满满当当,时间安排精确到分钟。这位学姐每天写日程表,坚持了很多年,这令徐于豪深受触动:“没想到,一个人一天竟然能干这么多事!一件事能坚持这么久!”
清华操场上,几块巨大的标语牌上写着:争取至少为祖国健康工作50年。这是所有清华人耳熟能详的一句话。徐于豪和同学们把这句话改造成“为祖国健康飞行50年”,用以提醒自己:“只有保持一种持久的热爱,才能源源不断地输出能量。”
分配到空军航空兵某旅后,由于训练资源有限,很长时间内,徐于豪没有飞上战机。焦躁、担忧、不安,一段时间后,他的心反而静了下来。除了潜心研究飞行,他开始在网上学习英语,整整“打卡”了一年。
后来到另一个单位,徐于豪飞上先进战机的同时,迎来部队改换新的训练大纲。相比老大纲,新大纲的训练理念、流程、方法,有脱胎换骨般的变化。徐于豪仍习惯四平八稳地飞,几次对抗空战训练,都被老练的对手“秒杀”。
从事飞行几年来,徐于豪第一次感到了“痛”。他找来所有课目的训练手册,逐字逐句研读。
又和战友过招,对方赢得已经有些吃力;再打,徐于豪已然赢多输少。
徐于豪的目标感很强:害怕打球受伤影响飞行,这位曾经活跃的前锋,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踏上篮球场;为适应高强度训练,他苦练体能,手掌满是器械磨出的老茧;担心在戈壁待久了,思维视野受到局限,他坚持每天阅读。一看起书来,他仿佛又回到大学的阅览室。
不管是对事业和团队,还是对家庭和爱人,徐于豪都传递出一份坚实和牢靠。
几年来,飞行再忙,爱人林佳燕的生日、结婚纪念日,徐于豪的表达从未缺席。有一年,爱人过生日,徐于豪送了一个萌萌的卡通玩偶“大白”。这是他最为得意的礼物。“让大白替我守护你!”林佳燕感动得差点落泪。
有一年,徐于豪和爱人到青岛疗养。夏日海滨,朝阳为海面撒上一把碎金。和爱人聚少离多,徐于豪格外珍惜这难得的相聚时光。他和爱人十指相扣,光着脚,踩着细软的沙滩,沿着弧形的海岸线漫步。
走过清晨的凉爽,走过中午的炎热,直到迎来惬意的晚风,两人仍意犹未尽。林佳燕兴致正高:“累了吗,还走不走?”
“走,一直走下去,能走多远就走多远!”
■空军报记者 董宾 杨博 本报特约记者 刘海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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