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峰隐居因不想再做江湖人 被打让一切幻灭(2)
一种恐惧
洪峰说,他常常感到一种恐惧。许多感受或许来自童年的阴影。
年三十,父母亲去革命了,洪峰和哥哥听有人在推他们家的墙,实际上是很远的地方在放鞭炮。他记得哥哥搬一张桌子还搭上把小椅子,他在底下扶着,哥哥拿把斧子往窗外看。
他父亲那时是县里炼铁厂厂长,被批斗那天,洪峰看到办公室主任,这个平日和蔼的叔叔,一反常态地瞪他一眼,骂了句:“小崽子!”
小学同学的爸爸是教育局局长,被关起来后,他们俩去看守所看他爸爸,趴窗户上看,同学爸爸被带子吊着,被打到没有人声。
少年洪峰亲眼看枪毙。一个长春来插队的知青,从车上拉下来,执行的指挥员拿小红旗往地上一撂,就看那脑壳飞起来一块,阳光下的血像雾一样喷起来,然后听见枪响了。
当他成了一个很成熟的作家后,就相信俄罗斯作家康·巴乌斯托夫斯基在《金蔷薇》中所说:“对生活,对周围一切的诗意理解,是童年时代给我们的最伟大的馈赠。如果一个人在悠长而严肃的岁月中,没有失去这个馈赠,那他就是诗人或者作家。”
但他童年的馈赠却是恶梦。“总梦见我哥哥打架打不过我,我可以把他摁倒,但是我手足无措舍不得打他,他把我翻过来后,逮啥拿啥打我。”
童年经历让洪峰敏感而脆弱,从而对朋友、感情特别在乎,“就是怕失去,怕背叛、怕伤害”。
这种性格,影响洪峰和整个文学圈子的交往,比如他特别不愿意主动召集或者被动参加自己作品的研讨会,怕别人和他谈对书的理解,说好话他受不了,说坏话他也受不了。“我是担心会产生冲突。”洪峰说。所以,不少人觉得洪峰“太狂”。
“我内心里喜欢的生活就是眼下的生活。”洪峰望着院子里几只藏獒,还有自种的草莓,神情淡然,“就是你有效地躲避不得不进行的一些交往,也躲避可能的伤害。当你不交往的时候伤害就没有了。这个时候,其实就达到了某种相对的安全感。”
隐居在西南一隅,洪峰希望不再卷入任何圈子,也希望别人忘记他。
马武村
2008年,洪峰正式到会泽定居。之后他给自己和家人建了一座“城堡”,起名珞妮山庄(珞妮后来成为他女儿的名字)。他要坚固,用最高标号水泥,墙壁也更厚一块砖。做个局外人,他要有自己的世界,坚固城堡必不可少,骨子里对人际间的复杂和可能的紧张,需要自我隔离的安全感。
洪峰对陌生的乡村生活并不能适应。他已年近半百,依然害怕冲突,本能地渴望与人群远隔。甚至与妻子蒋燕的家人,他也觉得格格不入。
有时,他正在那儿专心地写东西,老岳父会“像幽灵一样飘进来”,把一个暖壶放桌子上,把他吓得“一瞬间要死了”。之后,整个思路都没了。
时不时就会发生争吵,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比如,是不是要在两家院子中间的墙上开个门。这让他有些悲哀。
村里人只知道老蒋家大姑娘找了一个老头,是大城市来的,好像说是写书的,但没人和他交谈过几句。有人来串门,都是在一楼堂屋,洪峰很自觉地上楼了。他听不懂方言,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我也听不懂你们说话,你们也听不懂我。”洪峰说,“就是局外人了。”
这个有5000多居民的村子,离县城只有6公里,人均农业年收入只有2000元左右。一年之中,除了家人,洪峰在这里遇见最多的人,就是村支书吕昌贵,但说话也不过两三次。吕昌贵是复员转业军人,1985年从西藏回来就在村里做农科员,是村里仅有几个会说普通话的人。洪峰一直很想和他处好,他明白,即便在这里做个局外人,也免不了要和村人打交道,吕昌贵无疑是个关键。
村里人真正知道洪峰的名字,是几年前,洪峰参与村里修路,很多媒体来采访。洪峰和记者们说,让吕昌贵多出镜。
洪峰希望通过这种努力换来一种“能够感觉的安静”。以前海岩有本小说叫《平淡生活》),但洪峰觉得,“平常”生活才是关键。平常的生活不平淡,非常的丰富,这种局外人的丰富,来自于人的情感世界、精神世界。
当妻子蒋燕的癌症手术成功,他们在马武村建起了珞妮山庄,小女儿珞妮也出生了,日子显得平常而安静,洪峰一度感觉,这么多年的不顺和纠结,差不多该了结了。
“我有十足的能力去控制生活本身了。”洪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