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1922年11月16日,若泽·德·索萨生于阿济尼亚加一个无地赤贫农民家中,本不姓萨拉马戈,改姓纯属意外。2007年夏,萨翁告诉《纽约时报杂志》的费迪南达·埃伯斯塔特,他两岁时随父母赴京打工,爸爸后来进了警局,不是坐牢,是上班,当小警察。若泽7岁在里斯本上小学,头一天报到,得带上出生证明。他的警察爸爸找出那张纸,看了一眼,差点晕倒,儿子的登记姓氏赫然成了“萨拉马戈”。
这不是个好词儿,意思是野萝卜,本为村民拿来取笑他们家的诨号,不知何故被村干部写到宝宝出生证上。“干部这么写,也许是因为他喝高了,也许就是犯坏。”萨翁说,“我爸爸挺不乐意的,可如果这就是他儿子的大名,那么好吧,就这么着吧。”
1998年,这个姓又成了“萨拉马基斯克”(应为Saramagisk,萨氏魔幻),乃瑞典《哥德堡时报》在他获得当年诺贝尔文学奖后所用的标题。
小萨拉马戈学习很好,但爸爸没钱交学费,读不起普通中学,只好12岁就进技校,半工半读,毕业后替人修车、开锁,后全凭自学成才,以翻译和写专栏起家,跻身报界。1944年,他娶国营铁路公司职工伊尔达·里斯小姐,三年后产下独女维奥兰特。
在文学上,他是典型的大器晚成。25岁出版的处女作和第二本小说之间相隔了33年。那段时间,“我没啥可说,所以啥也不说。”萨拉马戈告诉《纽约时报杂志》。
那是葡萄牙20世纪史上最黑暗的时期,新闻审查无处不在,萨拉马戈因政治原因被多次开除。“我痛苦吗?”他说,“我的痛苦不会多过灭除自由之政权下的数百万同胞。”大独裁者萨拉查中风而无力视事后的第二年,他入了党(1969);萨拉查死去同年,他离了婚(1970)。现在可以一心搞革命了。
1926-1974年的法西斯统治时期,用暗无天日的旧社会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葡萄牙是西欧最贫穷的国家,农业落后,工业失败,主要出口物为软木塞、沙丁鱼和廉价劳工。为镇压其非洲殖民地安哥拉、莫桑比克和几内亚比绍的独立运动,政府陷入了长达13年(1961–1974)的不义战争,四成国家预算耗尽于战费。作为独裁统治最大的反对力量,葡萄牙共产党受到残酷镇压,党员屡遭逮捕、监禁、拷打、谋杀,只能活动于地下。做一个共产党员是危险的,葡共许多热血分子却甘愿以命相搏。敢在此时入党,说明萨拉马戈也做好了牺牲准备。他告诉埃伯斯塔特女士:“我很幸运,我从未遭到逮捕。有许多次,我本来是该被捕的,可我狱中的同志有勇气,有尊严,没背叛过我。”
萨拉查死后,独裁统治已大厦将倾。1974年4月25日爆发了不流血的康乃馨革命,宛如1917年的二月革命,一夜之间打开了通往人民自由、政治民主的大门。4月30日,葡共总书记库尼亚尔回到里斯本。次日全党过上了48年来的第一个五一节,50万群众集会于首都FNAT体育场,欢庆胜利。葡京的乐观气氛远超当年的彼得格勒。为纪念那一天,FNAT现已更名为五一体育场。
社会主义革命在西欧取得成功,葡萄牙大概是20世纪仅有的特例。萨拉马戈当时在报纸工作,看到全国上下天翻地覆,市民上了街,工人占领老板的工厂,农民夺走地主的农庄,无家可归者入住空置的公寓大楼,电车售票员向全体乘客免票。此后一年半,非洲殖民地如愿获得了独立,国内四分之三的经济被国有化,法西斯的《新闻日报》亦在其中。萨拉马戈获任该报副总编,几乎将其改造为葡共机关报。他性格和信念中钢铁与褊狭的一面也在此时显露。许多葡萄牙知识分子很不喜欢这一时期的萨拉马戈。他主持工作,难容异己,对非共产党员和要求多元声音的员工另眼相看,毫不手软地连续解雇了24人。
但政治形势急转直下,国民经济濒于崩溃,罢工使国家陷入瘫痪,奉命镇压的军队有时倒戈,联合政府亦宣告垮台。1975年11月,左翼谋求效仿“十月革命”再度举事,但失败,温和右翼掌控了大局。萨拉马戈随即被清除出《新闻日报》,复归于失业。朋友们视为其人生低谷,然而世人焉知非福。他自己以为,失业实为大幸,“它让我停下来反思。”他对埃女士说,“这是我作家人生的开始。”
参与互动(0) | 【编辑:张中江】 |
Copyright ©1999-2025 chinanews.com.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