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日,世界汉学大会在北京召开,据说盛况空前,和而不同。“汉学”这个词比较拗口,意为关于“汉”的学术,也就是外国研究中国的学术,不是中国自己的学术。参会的人,按照中国古代的说法,很多是夷人。
在中国古代,儒家学说强调“夷夏之别”,训练出一个“老大帝国”的心态,两耳不闻窗外事,关起门来当大爷,下雨天打孩子,太阳天打老婆,浑然不知世界已经天翻地覆。上世纪八十年代,国人曾经兴起过会否被“开除球籍”的忧虑。然后,由于女排在竞技体育领域的胜利,流行起一个鼓舞人心的口号,“冲出亚洲,走向世界”,类似于“楼上楼下,电灯电话”,代表着当时人们对未来的憧憬和希望。
二十年河东河西转悠一圈,如今,楼价高企,电力紧张,男足打架到西方,中国不仅各种营业项目的收费“和国际接轨”,即使在文化领域,也腰杆硬了,嗓子粗了,伸手收美金了———仿佛大踏步迈过“世界”的门槛,登堂入室,顾盼自雄。最经典的案例,便是“越是民族的越是世界的”口号深入人心,成为各地政府招商引资、开展旅游文化产业的标准用语。有句俗话,“虽无隔夜粮,但有传家宝”,哪一家都能搬出几件老棉袄,所谓敝帚自珍是也。
另外一种观点认为,中国的国民生产总值高居世界前列,中国的文化和文学,自然水涨船高,比如中国一年出产3000部长篇小说(笔者注:毫无疑问,这个数字是保守的)。
然而,股市满盘飘红,依旧有个股疲软,更何况文化和文学不是股市,和国民生产总值无关,更和从业人员多寡、产品数量无关。中国一年出产3000部长篇小说,只不过说明了,在中国写小说太容易,是一个很有前途的职业,可以呼吁外国文学青年落户中国———类似于最近几年外国的演出团体纷纷登陆。
然而,中国的文学从业人员,毕竟人多,过惯集体生活,嗓门大,腰杆硬,20年前还在担忧被“开除球籍”,如今已经“抖”起来。去年,汉学家顾彬的一番言论,引起国内的文学从业人员的围攻,就是一例。此次世界汉学大会在北京召开,顾彬老调重弹,陈平原教授拍案而起:“我很不高兴!”风紧,扯乎?且慢,看看顾彬教授说什么。顾彬教授说:“如果一个人不了解德文和日文,能了解完全鲁迅吗?”这属于高标准严要求。房价高企,揾食困难,中国吃鲁迅饭的人漫山遍野,僧多粥少,忙着抢食哪,根本没时间搞清楚鲁迅抄的古碑是什么意思、汉学宋学今文古文如何影响鲁迅的思想和交游,当然更没有时间从德文、日文入手探究鲁迅了。
顾彬说“中国作家没有获诺贝尔文学奖的可能”。这句话鲁迅当年也说过:“我觉得中国实在还没有可得诺贝尔奖赏金的人,瑞典最好不要理我们,谁也不给。倘或因为黄色脸皮的人,格外优待从宽,反足以长中国人的虚荣心,以为真可以与别国大作家比肩了,结果将很坏。”鲁迅此语,既表明了他对自己的了解,也表明了他对外国文学的了解。顾彬多次强调,在鲁迅生活的时代,大多数优秀的作家、学者,如胡适、鲁迅、张爱玲,都懂外语,不仅能阅读,而且能翻译。这说明,在那个年代,中国作家的文学视野是和外国同步的,鲁迅等人深刻地了解外国文学发展到何种程度、外国作家在思考什么问题、中国作家和外国作家的距离在哪里。
如今,国家改革开放,走出国门是容易的,参加个旅游团就可以做到。然而,和世界同步是困难的。对于中国文学来说,想和世界同步,首先要了解世界是怎样的,然后建立交流,然后有样学样,然后才能幻想走向世界,比翼齐飞。
这一了解,不能依赖滞后的翻译;这一交流,不是作协组团到国外开茶话会———中国人好面子,外国也知道,只有顾彬这样的不给面子,结果也不招国人待见。(王文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