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岁杨紫琼的多重宇宙

　　羊城晚报记者 李丽

　　到今年8月就满60岁的杨紫琼，终于用一部《瞬息全宇宙》证明了自己不仅仅是一名“打星”。这部电影用多重宇宙的疯狂概念，讲述了一个普通华裔家庭的故事，杨紫琼在其中扮演一个人生处处是困境的女人——丈夫懦弱，女儿叛逆，经营多年的洗衣店也面临税务问题。但有一天她被告知：多重宇宙正面临巨大危机，而她正是能拯救所有宇宙的那个人——正因为她在这个宇宙一无是处，她能利用她在其他宇宙的无所不能，成为这个宇宙最厉害的人。

　　《瞬息全宇宙》在北美上映后好评如潮，被认为是今年以来最令人惊喜的电影。而杨紫琼在一次接受媒体采访时忍不住感慨落泪：“这是我等了很久很久的剧本。我终于有机会向我的家人和观众展示我可以是搞笑、悲伤、真实的——总算有人知道我可以做到这些。”

　　在过去的岁月里，她仿佛一直生活在其他“宇宙”中。在那里，她是所有人心目中最懂功夫的女人。但在杨紫琼心里的某处，她知道自己的能力不止于此。而在即将迈入60岁的这一年，她终于遇见了另一个自己。

　　【秀莲宇宙】 “不是每个人生决定都会完美”

　　《瞬息全宇宙》里，55岁的美国华裔移民秀莲事业家庭两崩溃。在老爸生日大寿这天，她还得去税务局向古板大婶解释自己不太妙的税务问题。不料才踏进大楼电梯，懦弱的丈夫竟摇身一变，声称自己是来自另一个宇宙的版本，而秀莲也是千万宇宙里的其中一个。秀莲还来不及理解，邪恶势力已在多元宇宙中蔓延，世界即将毁灭，而只有这个宇宙里的秀莲才能拯救世界……

　　《瞬息全宇宙》于3月25日在北美公映，在上周末累计票房已超5000万美元。影片在北美口碑爆棚：烂番茄新鲜度96%，IMDB评分8.7分，影评人和观众一片赞誉。

　　“我在秀莲这个角色身上看到了一位辛勤劳作的移民，她用尽所有力量去维系家庭的紧密感，并试图向家人证明自己是一个成功的人。”杨紫琼讲述自己最初为何被这个角色打动，“我在很多人身上看到过秀莲的影子，我觉得自己有义务说出他们的故事。”

　　跟其他反映少数族裔在美生存状况的影片不同，《瞬息全宇宙》的表达方式可谓“疯狂”。片中有各种各样令人忍俊不禁甚至瞠目结舌的“宇宙”。譬如“热狗宇宙”，在那里每个人都拥有手指又长又软但毫无用处的“热狗手”，所以干任何事都只能用脚；譬如“《美食总动员》宇宙”，在那里她是一名厨师，而她的竞争对手——另一名厨师的厨师帽里竟藏着一只教他做菜的浣熊，就跟《美食总动员》里的剧情一样；还有“王家卫宇宙”，在那里秀莲和老公当年并没有私奔，两人功成名就后重逢，在昏暗的巷子里来了一段王家卫风格的表白……

　　杨紫琼说：“这部电影有着极其迷幻、疯狂和现代的表达方式，但它依旧真实，这也是我能抓住这个角色的基准。”她透露，很多时候她在片场都觉得“一头雾水”，“但这恰好是秀莲在片中的感受，因为她一直在不同的时空中跳跃，既分裂又迷惘”。

　　杨紫琼过去演戏时从不把自己代入到角色中，“因为我一直把角色看成一个独立的人，拥有真实的情感和人生路径”。但在主演《瞬息全宇宙》时，她却投入了自己的个人体验，甚至开始像秀莲那样思考自己的过去：“我是个失败者吗？我还能做得更好吗？”

　　她承认：“并非你的每个人生决定都是完美的，但你总会希望自己因为过去的经历而变得睿智——能吃一堑长一智，而不是在同一个地方摔跤。”

　　【动作宇宙】 “我想成龙可能救了我的命”

　　1962年8月6日，杨紫琼出生在马来西亚的一个华人家庭。她从四岁开始学习芭蕾舞，后来还去伦敦皇家舞蹈学院主修芭蕾舞，渴望成为玛戈特·芳婷。但因为脊柱损伤，她最终不得不告别了芭蕾。

　　21岁那年，杨紫琼毕业后回家，参加了当年的马来西亚小姐评选并获得冠军。这让她开始受到外界关注，并让她第二年得到了分别与成龙和周润发拍手表广告的机会。同年，她签约成为德宝电影公司旗下演员，赴港发展。在香港，杨紫琼得到了在洪家班习武的机会。当时香港的功夫片和动作片风靡全世界，但能打的女星寥寥无几。杨紫琼敢打敢拼，再高难度的动作都不怵，因此从一众花瓶式女演员中脱颖而出，一路从特技人打到了女一号。

　　在杨紫琼拍过的电影里，1992年的《警察故事3：超级警察》可谓展现了香港动作片的极致。在这部电影之前，杨紫琼因结婚息影四年，刚与前夫因性格不合离婚。唐季礼跑来请她出山：“我要拍一部成龙电影，希望你参加。这是一个能跟成龙并驾齐驱的女性角色。”杨紫琼觉得这很有意义，况且她跟唐季礼是老友——早在她当特技演员的时候，他们就认识了。

　　但要跟成龙并驾齐驱并不容易。杨紫琼至今记得，其中一场动作戏她出了意外，但幸运的是，并没有受伤。那个动作的设计原本是：杨紫琼先在一个箱式卡车顶上翻滚，然后从卡车后部翻落，此时成龙开着小轿车从卡车后方接近她，杨紫琼必须直接落到小轿车的引擎盖上，震碎挡风玻璃，最后再从刹车的小轿车前方翻滚到地上。她想：好吧，看起来我要做的不过就是一路滚而已。但当她真正站到卡车上时，才发现一切都跟她想的不太一样：她在晃，车也在晃，所有的一切都在移动。

　　最糟的是当她翻落到成龙的车前盖时，应该震碎挡风玻璃的机关突然失效了，这导致成龙无法从车前方抓住她。而杨紫琼则从车的侧方滚落到了地上。幸好，成龙奋力地抓了一把她的衣服。“若不是那一抓，我很可能会头部着地，那将是我从影以来最大的事故。”杨紫琼回忆时，并不后怕，还带着笑，“我想他那次应该救了我的命——可别告诉他！”

　　还有一段惊险的追车戏，杨紫琼悬在一辆中巴外侧，随着几次连环撞车，她的身体被反复高高甩起又抛下，但她始终未松手。杨紫琼事后揭秘：“其实连环撞车并非设计，而是一个意外——有一辆车打错了方向盘！”

　　“拍动作戏之前，我们通常不会进行排练。要拍就直接拍，不要浪费时间。”杨紫琼笑着说，“我想我现在再也不会做那么疯狂的动作了。不过回想当初，很多事情你不试怎么知道呢？”

　　在《警察故事3:超级警察》里，杨紫琼甚至还做了一场骑着摩托车飞到行驶的火车顶的特技表演。在那场戏之后，成龙跑去跟她说：“你是不是想我死？”杨紫琼大惑不解：“为什么这么说？我们是兄弟！”成龙回答：“你再多来几场这样的戏，我就没饭吃了！”杨紫琼后来得意地回忆，或许正是因为来自她的刺激，后来成龙在这部戏里又加了一场悬吊在直升机下的惊险动作戏。不过，虽你追我赶，但他们俩始终保持着良好的平衡，这让他们俩合作迄今还是亲密无间的好朋友。

　　【功夫宇宙】 “李安让我把所有兵器都用一遍”

　　这是杨紫琼最为世人熟知的“宇宙”之一。在这里，她主演了李安那部获奥斯卡最佳外语片的《卧虎藏龙》，成为西方观众心目中的“功夫女神”。

　　杨紫琼把《卧虎藏龙》称为“动作片之诗”。她谦虚地说，如果这部电影有任何成就，都首先归功于李安——尤其是他的远见，以及他对武侠世界的激情。

　　“我们都是看着功夫片长大的，李安也对此特别着迷。他甚至想在《卧虎藏龙》里用上每一种功夫流派和每一种兵器。”杨紫琼说，在第一次来到《卧虎藏龙》的打戏片场前，她还以为李安在开玩笑。但当她看到满房间堆满的各式兵器时，她惊呆了。直到李安说：“我希望你把这些兵器都用一遍。”她才醒悟，他确实是玩真的。

　　最后，这些兵器中的很大一部分用在了杨紫琼和章子怡那场“说翻脸就翻脸”的打戏里。虽然很多人都很赞赏这场戏里展现的中国功夫的博大精深，但杨紫琼却希望大家不要忘记这背后李安所设计的精妙的情感冲突。她认为：“不论是功夫片还是西方电影，所有的动作戏背后都少不了戏剧的张力。而这种戏剧感，通常源自两个人物之间的情感联系。”

　　【邦女郎宇宙】

　　“来给这个系列加一点深度”

　　能让不少影迷达成的共识是：《007之明日帝国》中杨紫琼扮演的林惠在很多年里是其他“邦女郎”无法超越的，不光因为她极其能打，还因为这个中国女性角色展现了当时的西方电影里少见的女性力量。

　　在这部1997年的邦德电影里，“007”的饰演者还是皮尔斯·布鲁斯南。“《007》系列是一个男人的世界。我相信，当时有无数男人都想成为詹姆斯·邦德。”杨紫琼说，“但当剧组找上我之前，我想，他们已经准备好要给这个系列增加一点深度和品质。”

　　在杨紫琼扮演林惠之前，邦女郎的形象普遍像一个性感的花瓶。但《007之明日帝国》中，出现了不少让大家颠覆这一刻板印象的经典桥段。譬如有一段戏，邦德在露天水龙头下与林惠调情，结果却惨遭林惠拒绝，还被她锁在了自来水管上。此外在很多场戏里，林惠和邦德并肩作战，毫不落后。

　　也正是通过《007之明日帝国》，西方的电影制作人第一次见识到了东方动作团队的厉害。杨紫琼回忆，当时她自己的动作团队首次到剧组，所有人都悠闲地坐在休息车里。杨紫琼多少有些着急，但团队却很镇定地告诉她：“我们来之前已经设计好了五套动作，导演呢？叫他过来看看，他想用哪一套。”

　　“我们没有那么多的资金，也没有那么长的时间去准备，但我们的工作效率非常高。”杨紫琼说，后来西方的剧组们渐渐习惯了这些东方团队的神奇——比如明明杨紫琼要从二楼飞下来，但她的团队却觉得根本没必要给她吊威亚。

　　【杨紫琼宇宙】

　　“一旦放弃，你就彻底输了”

　　今天的杨紫琼依然会拼命，但时间赋予了她智慧，也让别人看到了她在其他“宇宙”的潜能。她有了更多展现自己多元性的机会。

　　在《瞬息全宇宙》之前，她其实已经在《摘金奇缘》中演过一回亚裔母亲。在这部由全亚裔主演的电影里，杨紫琼没用功夫，只用眼神和台词就镇住了场。其中一场戏，妈妈跟儿子的女朋友打麻将，“没有拳打脚踢，但两个女人之间的交流同样那么有力”。

　　接《摘金奇缘》之前，看过原著的杨紫琼一度担心影片风格会过度浮夸。但导演朱浩伟说：“要是那么拍，我妈会杀了我。”杨紫琼笑了：“如果他知道他妈妈怎么想，应该就能拍对了。”《摘金奇缘》上映后口碑有争议，但杨紫琼仍然认为这是一部非常有意义的作品，“因为在《喜福会》之后，好莱坞就再也没有全亚裔的电影了。”

　　接拍《瞬息全宇宙》，杨紫琼同样谨慎。虽然在看完剧本后就知道自己会接下这部电影，但杨紫琼还是坚持飞去洛杉矶，跟导演之一的丹尼尔·施因内特亲自见面。她说：“我必须要看到对方眼中的热情。我现在才不会因为一部连他自己都不相信的电影，离开我爱的家人三个月。”

　　她最终成功了，这部电影让电影圈看到了杨紫琼的潜能。她总结：“在我看来，秀莲是一个不会轻易放弃的人，而我也正是这样的人。因为一旦放弃，你就彻底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