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雪：“冰墩墩”的冬奥梦想

　　马虹玫

　　上周，2019沸雪北京国际雪联单板及自由式滑雪大跳台世界杯赛，在首钢园滑雪大跳台落幕；紧接着，北京冬奥组委正式确定了北京2022年冬奥会比赛项目中、英、法文名称和北京2022年冬残奥会比赛项目中、英文名称。这也标志着北京冬奥会的脚步越来越近了。

　　时间回溯到三个月前，北京2022年冬奥会吉祥物“冰墩墩”正式发布，由曹雪领衔的广州美术学院北京2022年冬奥会吉祥物创作团队步入公众视野。从那时起，这位广州美术学院视觉艺术设计学院的掌门人，就成了各路媒体“围追堵截”的对象。直至在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70周年彩车巡游中，“冰墩墩”和冬残奥会吉祥物“雪容融”搭乘彩车经过天安门广场，迎来自己的高光时刻。他透露，相比以往任何一届奥运会的吉祥物，“冰墩墩”将会投入更多应用，比如做成应用程序担当传播大使，让更多人听到中国故事。

　　他还说，过去的成绩终要归零，正如他最爱的歌曲《从头再来》里所说：“昨天所有的荣誉，已变成遥远的回忆……”但冬奥梦想会延续下去，“‘冰墩墩’还会带给大家更多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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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冰墩墩”诞生记

　　冰，象征纯洁、坚强，冬奥会最大特征；墩墩，寓意健康、活泼，象征强壮的身体和坚韧的意志。憨态可掬的“冰墩墩”甫一面世，便吸粉无数。其实，在熊猫形象之外，曹雪团队先后设计的吉祥物数量超过500个，包括鹿、虎，以及冰糖葫芦。

　　2018年10月，广州美院组建了北京冬奥会吉祥物创意设计团队，参与全球征集。在此后将近一年的时间里，曹雪团队设计了上百个卡通形象，绘制了上万张草图，3D效果图的总容量超过100G。即便如此，自己团队的设计能否杀出重围，曹雪始终心里没底。也的确，北京冬奥组委的专家要先从6000个征集来的作品中选出100个，然后再评出10个最佳作品，最终的幸运儿便出自其中。

　　这种不自信的心态，对于在设计界身经百战曾百胜的曹雪，非常罕见。作为总负责人，面对团队成员，曹雪不能表现负面情绪，相反，他得给大家打气鼓劲。他在某媒体的采访中曾说：“尽管我们没有十足的把握成为幸运的六千分之一，但大家仍然在坚持，这一部分是心怀梦想，一部分是对设计艺术的挚爱和追求。即便最后没有获选，整个创意设计过程对团队、学院都是一次难能宝贵的经历。”

　　今年8月20日，北京冬奥组委工作人员给曹雪打电话，希望他带领团队主要成员来京与评审专家沟通方案。次日上午，当他们走进冬奥组委文化活动部会议室，本来嘈杂的现场瞬间鸦雀无声。北京冬奥组委文化活动部高副部长宣布，广州美术学院将永远载入奥林匹克史册，曹雪院长带领团队设计的吉祥物“冰墩墩”成为最后赢家，将被送往位于瑞士洛桑的国际奥委会总部进行最后征询。曹雪和团队成员喜极而泣。

　　曹雪叙述了如下场面：在记者跟拍的现场镜头中，国际奥委会主席托马斯·巴赫先生一翻开“冰墩墩”方案，几乎是脱口而出“Great”，紧接着说“Excellent”，合上方案时，又接连说了好几个“Very nice”。巴赫对“冰墩墩”赞不绝口，表示一定要参加吉祥物发布会。

　　9月17日，“冰墩墩”正式面世。曹雪说，后续还会给“冰墩墩”做些变身，比如将它的冰壳变成冰刀，变成雪花等等。“‘冰墩墩’有了冰壳，跟以往的吉祥物不太一样了，因为两种以上材质质感的对比，会更加贴近现代审美。”他希望将自己对“冰墩墩”的爱意倾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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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一刀”的狠与温柔

　　生活中的曹雪，给人的感觉总是谦和、儒雅，谈到专业和学术问题，他却说自己会翻脸不认人。“我把自己‘一刀’这种风格比作路怒症，就像开车一样，你看平常一个文质彬彬的人，只要一上路，也会骂骂咧咧的。”去年研究生毕业展评分，当着导师和研究生的面，他把他们一块儿骂。

　　“如果不是这种坚持，我带不出‘冰墩墩’这个团队。”曹雪说。专业上他要求大家尽情发挥，思维天马行空，毫无拘束才好，但是纪律上一定要做到严格遵守和统一。比如要求年初二上午九点半集中，团队成员就必须到场，不到者视为自动离队。“我不光是对学生，对老师也是这样，所以他们觉得曹雪不好惹，但还是愿意跟着我干，因为能出成果，至少能学到东西。”

　　所谓的“一刀”其实就是标准，是设计应坚守的底线。看似不近人情，实则追求专业上的极致和完美。曹雪说自己从不接受“大概”“差不多”这样含糊不清的态度，几乎也不给这种评价。在无锡轻工业学院任教时，曹雪虽然年轻，专业方面却从不放松，他不喜欢“迂”的态度，不允许年轻人的想法比自己还“老”。他不接受类似“中国的梵高”“中国的米勒”这类说法，在他眼中，梵高、米勒、毕加索，只有一个。

　　年轻的曹副院长治学严谨，自曝在学术上“六亲不认”。毕业生答辩会，只要有曹雪在场，学生腿都会发抖，因为他总是第一个发问，并且专门提一些让学生“为难”的问题，问题往往直指核心。“曹一刀”的外号便始于此。曹雪说，有一次他因故未能参加毕业答辩，学生们喜气洋洋奔走相告，跟过年似的。

　　其实学生们过后都很感激他，包括后来他到广美执教后带的学生，以及这次“冰墩墩”设计团队的成员。曹雪外形儒雅，说话语气节奏不紧不慢，他说，希望自己给人可敬可亲的形象。挨“骂”的过程中，学生可能会有怨恨，但是最后的结果通常是好的，“学生自我释然，也就没那么恨我了。”

　　曹雪的选择和判断力，帮助广美团队挺进冬奥会方案十佳，并占席三位，最终夺魁。“进榜一个可以说是运气，再进一个就得靠实力了，而我们进了三个。”曹雪至今难掩喜悦，“‘冰墩墩’设计的劳动强度、压力，是其他项目所不能相提并论的，最终我们成了，这是团队的力量。”

　　创作“冰墩墩”的场所，就在广美设计大楼五楼，神秘的503房。这间房，到现在还处于紧闭的保密状态。“我们从来没有想着未来的利益在哪里，这些东西想多了，就不知道如何下手。我们只需要将所有注意力聚焦在设计本身。”他说，“设”就是问，是发现问题的过程；“计”就是答，是解决问题的过程，“这里面不能少了分析问题，而这正决定了解决问题的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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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头衔只是对历史的总结”

　　曹雪的职业经历并不复杂。从高校到企业，再转回高校，始终没有偏离“设计”主航道。

　　1985年，曹雪毕业于无锡轻工业学院，随即留校任教。他比自己的学生大不了两三岁，师生间的界限感并不是很强烈，让他想起从前自己与老师陈丹青的关系。

　　无锡轻工业学院是中国最早成立设计艺术学科的高校之一，是中国现代设计教育的主要发源地。该院后与江南学院、无锡教育学院合并组建为江南大学。曹雪30岁出头就成为该院主管教学的副院长，在这里总共任教14年。

　　1998年，曹雪到南方考察用人单位对学校毕业生的评价，有一站来到广东省广告公司，这是一家大型国企。时任领导轻易不肯放过机会，热情邀请曹雪做即兴讲座。那时候没有PPT没有智能手机，几乎没什么准备，面对几百人，只能“干讲”，这一讲不得了，洋洋洒洒三个多小时，曹雪旁征博引，听众意犹未尽。

　　讲座过后，广东省广告公司紧急召开班子会议，管理层一致同意，“要不惜一切代价，将曹雪全家挖过来。”

　　此后，曹雪举家搬到广州，开启他的第二段职业生涯。“来到省广的前两三年，日子并不好过，困难比想象的多。”曹雪坦言。在高校呆惯了的曹雪，一开始没有很快适应属于企业的文化。他很快就对自己做出调整，用的招数是“人格分配”——到某个环境，他会把自己的角色和定位、心理调整到与环境对应的频道。

　　业内名气斐然，成绩亮眼，事业成功，薪水不菲……曹雪的企业高管生涯，堪称完美，在省广顺风顺水，他的名字成了招牌。没过几年，省广改制为股份制企业，曹雪是第一批经选举产生的五名董事之一。

　　2007年，曹雪调入广州美术学院，再度做回高校教师，并于次年担任设计系主任。2010年，省广在深交所上市，有人替曹雪算过一笔账，他在省广曾持有的股票，市值最高时，曾达到七个亿。与这笔巨额财富擦肩而过，曹雪不后悔。

　　“一个人一生将面对众多选择，选择其实不难，难就难在选择之后的坚持。我离开江南大学，放弃了副院长的头衔。头衔只是对过去一段历史的总结。”

　　之所以选择重新回到校园，“是因为喜欢跟学生一起”。另一方面，曹雪认为学校的环境更适合他。“我们这代人天生有一种使命感。”在企业实战多年，和社会各界充分接触，并且曾有江南大学长达14年的教学经验，将这些归纳整理，用于教育和培育设计人才，成为他的新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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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掌声和欢呼声是使人致聋的祸因”

　　设计出“冰墩墩”之前，曹雪在业界已大名鼎鼎，每年出席或主持全国各类评选，或被邀讲座与演讲。他的即兴演讲，经常被听众追着索要“讲稿”，而他的文本存储在大脑中。

　　2017年，曹雪为广州设计了首个城市形象LOGO。那是一个以广州地标“小蛮腰”为原型的设计作品。风格现代，造型轻盈，整体感觉时尚灵动。一些同行以为这是一个年轻设计师的作品，甚至觉得不像中国人的作品。

　　如果说为广州设计城市形象LOGO，使得曹雪名动羊城，之后亚洲美食节LOGO则助其由广州“跨入”亚洲，那么“冰墩墩”，则将他和团队带到全世界面前。当然这是曹雪的自我调侃，并不具备某种必然的线性发展逻辑。

　　坐在笔者面前侃侃而谈的曹雪，出生于1961年。他的状态，从内而外发散的活力，很难让人将他的形象和真实年龄产生关联。采访当天，他向北京日报列举了近期在“操办中的”几项“大事”：“第五届读懂中国”广州国际论坛，他负责该会的视觉设计系统；作为总策展人，“塔外”展于10月27日去雅典参展。因为展览最早起源于广美，寓意象牙塔外，因将之命名“塔外”。该展览今年5月曾在法国举办，开幕式上人山人海，塞尚的重孙子带着全家前往观展。曹雪强调，“我并不是只干成了‘冰墩墩’这一件事。”

　　“今天大家看到我红了，火了，媒体采访，挖掘背后的原因，我想，说到终极，任何的成功都不是一件随随便便的事。有人说曹雪是大师，我自己清楚地知道我不是大师。”“我也怕有一天，当确实功成名就以后，被作为一个里程碑放在这里，任何一个实体的碑都有阴影，这个碑的影子不能挡住别人的阳光，我其实早就想卸掉所有的行政职务。朋友们以前说我是闲云孤鹤，我喜欢在家里听听音乐，哼哼小曲，画些画。”曹雪太太是个川妹子，自由艺术家，编现代舞，也画画。他笑言，家里最瞧不起他的人就是爱人。“我设计的知名作品，她从来不发朋友圈。”

　　“掌声和欢呼声是使人致聋的祸因。”曹雪将它写在日记本上。庆功会上，曹雪强调的依然是团队。“低调做人，高调做事”，对于将要收到的奖励金，曹雪已经想好用途，他要用到冬奥视觉文化设计中心，剩下部分将会分给冰墩墩设计团队每位成员。因为，设计从来都是集思广益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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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必要生拉硬拽中国元素

　　从高校到企业再回到高校，特别是在省广期间，最大的收获是能够接触到不同人群，形形色色，不再是纸面上空洞的“甲方”。曹雪总是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他的设计观——设计要回归“人”的本质。“不了解人的需求，不了解人性，是做不好视觉设计的。”曹雪反感空谈学术，“所有的专业都在于眼光，眼光是能力的终极体现，特别是对于设计这个行当来说。”

　　奥美广告创始人有句名言，每当你在客户面前多说一句专业术语，你离客户的距离就更远。要做专业的事情，但是不能说专业的语言。曹雪随手用桌上的矿泉水作比方，做了一个形象的现场案例教学。不能告诉甲方一堆专业术语，某某色色温多少，和什么什么是对比色。换个说法——这个色彩看上去“很甜”，那个色彩“水质纯净”，甜和水质纯净，都不是专业术语，但又说清了非常专业的事情。

　　“做设计一定要学会举重若轻。没有人一定要让我做吉祥物，或某某东西，但是我觉得好玩。有这种机会，我们干嘛不去玩一玩呢。玩是指心态，‘一刀’则是指专业态度，这些决定了我的出品。心累了，出品的东西和形象，一定是‘累’的。有时候，这个领导要求加点什么，那个甲方要再添一笔，作品肩负了太多‘使命’，出来的成品就兴味索然了。‘玩’的心态并不是境界不高。不管多么重大的项目，多么的国际化，最后还是给人看的，项目接到手上，我一定会把自己调整到一个自然的状态。”

　　曹雪说自己的爱好很少，不好烟酒茶。除了一样——古典音乐，他始终如痴如醉。“我非常喜欢听古典音乐，我是一个超级古典音乐乐迷。”2009年南方都市报的一篇报道中曾写到，当时曹雪已有5000多张黑胶唱片，家里不得不把鞋柜腾出来充当唱片柜。听黑胶，能听到与演奏者同时代同场景的悲和喜，那些穿越时空的音符，可以唤起美的震撼和感动。“虽然很多人说古典音乐可以带给设计师灵感，但我就是纯粹喜欢，与设计创意无关。”

　　谈到中国设计在国际上的地位，曹雪放慢了语速：“不可否认，现在有太多设计，只是标贴了中国文化，它们还不足以影响世界。某一天，当别人用了我们的产品，知道原来中国人是这样礼尚往来的，这个设计是通过中国独有的哲思而产生的，它才会影响世界。”在他看来，影响世界的东西，必然是差异化的。“我很赞成要讲好中国故事，只是设计领域讲得还太少。”

　　“最高境界的中国设计，不一定非要出现中国传统元素，因为你的根和血脉就是中国的，这个不用担心。”他举例说，中国音乐家写出来的交响乐，都能追寻到独属于中国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