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向重庆山火的骑手:“没必要知道我的名字”
8月,重庆高温不下。8月21日晚22时30分许,重庆市北碚区歇马街道虎头村突发火情。
对于重庆人来说,虎头村所在的缙云山十分特别。巴山夜雨涨秋池,这里就是李商隐诗句中的“巴山”。缙云山不仅滋养了代代重庆人,也是重庆人心里十分重要的城市标志。
“缙云山着火了,作为重庆人,我们怎么可以袖手旁观?况且山路难走,现在正是需要摩托车的时候,我们一定要去现场。”这句话概括了所有摩托车骑手的心声。
顶着40摄氏度的高温,颠簸在崎岖的山林小路,一个又一个摩托车骑手,把油门踩到底,不顾自身安危,第一时间赶到现场。
来到现场,没人问他们“你是谁”“你来干什么”。他们摩托车不断的轰鸣声,回答了一切。
只要工作人员拿着喇叭一喊,“谁可以运盒饭”“哪里有空车”“沙滩车来几台”,骑手们便会不约而同地发动车辆,按一声喇叭,扯开嗓子吼上一声,“这里!”
不管火势有多凶猛,摩托车骑手们载着物资就往山上冲,碾过碎石子,开上陡山坡,扬起厚尘土。在北碚的山火现场,摩托车轰鸣声几乎从未间断。
“我是歇马人,我不来谁来。”“我是‘重庆崽儿’,我不来谁来。”这些骑手有的是专业路试员,有的是摩托车爱好者,有的是外卖员,有的是刚成年的学生。他们虽然来自四面八方,素不相识,却都觉得自己比任何人更有理由站出来。
从21日开始,这些摩托车骑手们,在山火现场接力运输,让本来没有灯的地方,有了灯;让本来没有路的地方,有了路。
他们用行动展现了,重庆是“摩都”,更是一座不会被困难打倒的英雄之城。
骑手们串起一条“人链”
沿着大山向上的轨迹,山火现场在途中设置了不同集散点。
集散点到集散点之间,有的路段,汽车可以通过;有的路段,只能摩托车;有的路段,只能越野摩托车;有的路段,只能步行。
山越高,越陡,越危险。
有的骑手负责在路况好的路段负责物资运输;有的骑手丢下车,在陡坡用人力接龙的方式传递物资;有的骑手,拿着灭火器,直接走去高处的隔离带,守在专业救援人员的身后。
他们自发地赶来,又自发地形成一条长长的接力“链条”,勇敢地和大山里的“火龙”对抗。
8月25日晚,歇马街道山火明火的扑救工作迎来以火攻火的“最后一刻”。为了高效扑灭明火,救援人员决定用人工点燃的火与相向烧来的林火对接,让结合部骤然缺氧失去燃烧条件。
“救援人员准备点火了。”25日晚上9点左右,20岁的外卖员郑晓峰和上千摩托车骑手在山脚等待,实时交流着情况。
在此之前,他们已经运输了大量救援人员和物资上山。包括郑晓峰在内的很多骑手已经连轴转了几十个小时。虽然此时,他们可以短暂地休息,但是他们没人懈怠,仍然紧绷着弦。
那一晚,他们和千万重庆人一起,共同注视着山顶的火焰,焦急地等待着结果,期盼着山火能够成功扑灭,也更期盼着那些与山火正面对抗的救援人员能够平安归来。
“你在隔离带吗?注意安全啊。”35岁的志愿者陈晓蛟站在隔离带旁时,收到了妻子的信息。
“你放心,我离得远。你早点睡。”陈晓蛟没有告诉妻子,他此刻离消防员仅100米,风向一旦发生变化,大火瞬间可能会朝他扑来。
“我是蓝天救援队成员,有丰富的救援经验。当我知道隔离带需要大量志愿者的时候,我丢下车,拿起装备就上了。”陈晓蛟回忆道,当晚,几百人正在山脚下排队,抢着报名,争先恐后地想上去。
当晚,一张经典的照片在各大社交平台上流传着——山火现场,左边是熊熊的烈火,右边是站在隔离带旁,成千上万救援人员串起的一条“白色灯链”。
一座城市,都被这种勇敢触动了。
10点,11点……最终,当救援人员高声喊出“胜利了,胜利了”,这座城市才真正入夜。许多重庆人提在嗓子眼的心,也纷纷放了下来,“今晚可以安心睡觉了”。
但其实,很多人都不知道明火扑灭只是一个开始,余火扑灭工作还在继续。
26日凌晨,山下的郑晓峰和其他骑手们一起,又一次发动了摩托车,齐刷刷地朝着山上的方向驶去,想去接英雄下山。
他们没想到,在他们上山接人下山的同时,越来越多新来的志愿者此时跟在他们身后,一起上山。这些摩托车骑手们,在这个夜晚,犹如一条发光的“小龙”,快速地“游”进了大山深处。
34岁的志愿者余勇当天因为工作原因,凌晨才赶过来。深夜,他爬到那段无法通车的陡坡,和几百个志愿者一起,接力向上运输着灭火器。
陈晓蛟此时也并未离开,正在和其他志愿者进行余火扑灭工作。正当他抬起头,换灭火器的间隙,他突然和一个年轻男孩对上了目光。陈晓蛟很吃惊,他的表弟居然也在救援现场。
“弟娃,你怎么在这里?”
“我在这里好几天了。”
“你要注意安全。”
“哥,你也是。”
两人短短交流了几句,便又开始继续自己手头的工作。
早上6点,陈晓蛟觉得“身体有点遭不住了”,决定下山。
在他走下陡坡时,不敢相信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一大群摩托车骑手在我面前,没一个闲着,还在帮忙运输物资。我没想到这个点,还有这么多人上山,而且很多都是‘00后’,我真的被这些年轻人感动了。”陈晓蛟站在原地,鼻子一酸,第一次在山火现场流下了眼泪。
当他来到开阔的山脚下,他发现这里人和车更多,“现场已经水泄不通”。
一个朋友在人群中看见他,走过来跟他打了声招呼。
“我昨晚想着这个火,愣是一晚上没睡着,我觉得我今天必须来做点什么。”
“没必要知道我的名字”
对于在现场志愿工作了4天的郑晓峰来说,他就是一个“骑摩托车运输物资的,一点都不辛苦”;对于拿着灭火器、直接冲到火线的陈晓蛟来说,他前面还有一群消防员、武警官兵顶着,“我觉得我没什么危险的”;对于专门骑了1个多小时摩托车赶到现场的余勇来说,“没必要知道我的名字,我只是出了一份很小的力”。
被大部分人视为英雄的他们,却反复强调,自己干的事情不值一提,真正的英雄不是他们。
他们提到了那些冲进火线的消防员。一位曾在涪陵区参与救火的志愿者感叹道,“这么热的高温下,这些消防员就这样径直地走进了火里,一待就是好几个小时。我不敢想象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他还清楚地记得,他上山给消防员送水的时候,有个消防员在火中工作了五六个小时,已经极度口渴,拿到一瓶水,看到旁边零星的火花冒出,赶忙将手上的水浇了上去,最后自己一口都没喝到。
他们提到了驻守在物资集散点的志愿者。“每次我们一开车回到集散点上,那些志愿者就把藿香正气液给你打开,把葡萄糖递到你嘴边,生怕我们渴到了,累到了。”陈晓蛟说。
每个物资集散点,不仅有大量的水、药品、食物,还有新鲜的盒饭、雪糕、墨镜、毛巾、成堆的用来保温的冰砖……专程过来志愿的外地消防员在现场惊讶地说道,他们此前从来没有体验过坐摩托车去灭火现场,也从来没有在山火现场吃到过雪糕。
他们也提到了很多没有出现在现场的好心人。有的餐厅老板免费提供盒饭,并且在厨房里反复强调,“多点肉,少点黄豆”;有的加油站为这些志愿上山的骑手,免费加油;有的修理店老板,维修完车后,分文不收;有的出租车司机知道乘客是上山帮忙时,直接免单;有的重庆人不能赶去现场,一直在找渠道捐款;有的老乡拦住外地消防员的车不让他们走,一定要把“土特产”塞到他们车里……
他们还提到了和他们一起并肩战斗的骑友。“我知道有些年轻孩子车和油钱都是借来的,自己其实条件并不好,但还是坚持要来现场出一份力。他们这么多天,都没有工资拿,还要自己付油钱。”陈晓蛟说。
“我看到一个兄弟,送完物资后,瘫在地上,一直用矿泉水浇自己头,说自己起不来了,要休息一下。结果过了十几分钟,我在山上送物资的时候,又看到了他。”余勇说。
“这几天,没有骑手能做到一点不受伤。山路不好走,大家又背着很重的物资,很容易摔跤。但是大家摔倒了,就把车推起来,继续走。没有人喊累,没有人说痛。”郑晓峰说。
他们提到了这么多人,却唯独没有提到自己。
虽说英雄不问出处,但是这次山火让大家看到了,英雄也有出处。
这些英雄不分男女,不分老少,不分国籍,都聚集在一个叫“重庆”的地方。
这座城,有烟火气,也有英雄气。
(郑晓峰和余勇为化名)
本报记者陈青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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