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在那个朱建华跳高破世界纪录的年代,人们忽然就都跑去看跳高。到了刘翔平世界纪录的年代,大伙又忽然都去看跨栏了。仍然记得雅典奥运会时,一朋友在电话那头兴奋得直喘气:“哥们决定从今天开始练跨栏了。”但并无后话,再见到他时还是那个“沙发土豆”,且更肥胖了些,只是已在电视屏幕前成了时尚的“追刘翔”族,所以后来当大家都在兴奋地传说一块110米栏奥运金牌就能带动全民田径热时,打死我也不相信。
在现在的赫尔辛基,加特林夺冠了,劳拉·威廉姆斯成了新女飞人,亚洲终于盼来一金……很热闹。但对于更多围坐而观的人们来说,这次田径世锦赛只是一桌只有一道菜的盛宴,那道菜叫刘翔,以至于我们有时搞不清,是在看田径,还是在看刘翔。其实刘翔和田径远不是一回事情,因为我们需要这个角色远胜于需要这项运动。好莱坞制造过一个史莱克,打破了童话,同时打破人们的自卑,一个怪物也可以拥有王子的待遇,恐龙和驴子也都能寻获属于自己的爱情。在欧美人牛烘烘的领域里,刘翔的角色意义就是史莱克式的角色意义。帮助纳粹拍摄了《奥林匹亚》的莱妮·里芬斯塔尔用她非凡的才华,第一次通过胶片将体育处理成一种仪式化的、英雄的、超人的伟业。而现在,大众心里正将刘翔变成新的《奥林匹亚》。莱妮以纪录取代现实,我们则以刘翔取代了关于田径、关于世锦赛的所有内容。
据说芬兰50个人中就有一个在玩马拉松,欧美人对田径运动的热爱让前方的中国记者们发出艳羡不已的感叹。作为运动之母,田径当然是个好东西,世锦赛更是一个好东西,但尚在我们的大众趣味之外。现在最抢镜抓眼的是“超级女声”之类的“运动”,不存在所谓好坏,关键是我们的大众趣味就好这一口,有些时候,甚至是只适应这一类的“运动”,我得承认,发现这一点颇让人有些沮丧。唐僧对孙悟空说:“你跳不出这个世界,是因为你不知道这个世界有多大,一旦知道了,你就超出了它。”世上本就没有筋斗云,所以我们在现时还跳不出趣味之牢,在这个意义上,就是刘翔破N次世界纪录也无能为力。他离我们很近,但田径王国的界碑离我们的生活还很远。
中国体育在举国体制下运行了几十年,形成一个近乎封闭的金字塔系统,以塔尖特攻的方式直奔锦标,体育更多地以金牌仪式介入大众生活领域。从这个角度来看,我们又有什么理由来苛责大众对田径世锦赛现时的疏离呢?受冷落的尼采曾预言自己将来会红,他说:“要读懂我,需要有50年的哲学准备。”坐在只有一道菜的世锦赛餐桌旁,看庭前花开花落,望天上云卷云舒之余,要真正读懂田径的乐趣,我们还需要多长时间的体育生活准备呢?
朱建华跳得不再高时,看跳高的人们就散去了;王军霞退役后,看长跑的人们就散去了;偶像的引领功能远不如我们想像的那样强劲,这让我们相信激动和激情并不是生活本身。所幸刘翔现在仍当红,预赛牛刀小试就足以傲视群雄。但另一方面,我们却比以前更学会了聪明地偷懒,试看如今之天下,有哪个国家的保健品市场如中国发达呢?所以田径世锦赛,哪怕是有了刘翔的田径世锦赛,能带给我们的充其量也只是托尔斯泰式的体验:幸福是寓言,不幸是故事。
○边冠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