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建船政培养中国首批海军人才:一校一级战日本
闽江澎湃,砥柱回澜。31.5米高的石砌罗星塔,高高耸立在福州马尾港侧畔。
作为世界航海图中著名的港航标志,罗星塔素有“中国塔”美誉。数百年来,罗星塔栉风沐雨,既见证了福建船政之兴,又铭刻了马江海战之败。正如一道楹联所言:“名塔长留,直刺青天罗星斗;崇祠在望,难忘碧血洒波涛”。
■1912年,孙中山在参观福建船政时说:“船政缔造之艰,经营之善,成船不少,足为海军根基。”
■1949年,毛泽东在接见起义海军将领时说:“1866年,船政开办起来,中国算是有了近代海军、现代海军。”
■有史学家认为:船政是中国近代历史的活化石,船政开启了中国近现代化的进程,是民族复兴中国梦的起点——
海国图梦
——师夷长技以制夷
沿罗星塔往西数公里,便是赫赫有名的马尾造船厂。这里,也是百余年前福建船政十三厂的遗址所在。
“19世纪中后叶,帝国主义列强加紧瓜分中国,民族危机日益深重。有识之士莫不为之痛心疾首,积极谋求富国强兵之道。林则徐、魏源‘师夷长技以制夷’的思想,独开风气先,洋务运动随之兴起。”马尾区发改局副局长阮辉是位资深“军迷”,对福建船政历史颇有研究,他告诉记者,“1866年,闽浙总督左宗棠奏准在马尾创建船政,首任船政大臣由林则徐的女婿沈葆桢接办。”
“欲防海之害而收其利,非整理水师不可,欲整理水师,非设局监造轮船不可……轮船成,则漕政兴,军政举,商民之困纾,海关之税旺,一时之费,数世之利也。”在马尾造船史陈列馆入口处,铭刻着左宗棠昔日所撰《试造轮船先陈大概情形折》节选。百余年后读来,仍然余音绕梁。
“这一奏折充分反映了左宗棠加强海权、力御外侮的拳拳爱国之心,这也是洋务派所上的建议设厂造船的纲领性文件,构成了福建船政文化发展的主脉络。”阮辉介绍说,“在福建船政创办过程中,船政在海防建设中的重要性日益凸显,历任船政大臣都纷纷强调‘船政为海防要图’‘船政与海防相表里’‘船政系海防根本’。这充分证明,福建船政的建立,是晚清海防思想一次难得的飞跃。”
筚路蓝缕,创业艰辛。在马尾造船厂北门不远处,至今还耸立着两株绿荫参天的古榕。“这两株榕树名为‘沈公榕’,是当年由沈葆桢亲手植下。”讲解员黄翠凤告诉我们,1867年7月,沈葆桢正式上任后,力排众议、四处筹资,在原来建设的5所工厂、1所学堂、13.3万平方米用地的基础上加快发展,使工厂增至13所,学堂增至5所,用地扩大为40万平方米,马尾也成为当时远东规模最大的造船工业基地。
先贤的奋斗足迹,今日依然有迹可寻。在“沈公榕”的对面,至今还保存着百余年前的船政轮机车间,这也是世界上现存最古老的造船厂房。步入其内,船政先贤的雕塑分列两旁,让人仿佛走入历史的深处。148年前,被外敌坚船利炮深深刺痛的船政人,就在这里开始了追求“自强”“求富”的艰难征程。从1869年自造出第一艘千吨级木质兵商两用船到铁木壳兵舰,再到1889年制造出第一艘铁甲军舰,福建船政40年共制造各式兵商船40余艘,占这一时期中国造船总量的82.3%。
然而,仁人志士虽倾力付出,但却已经无法挽回清王朝日暮西山的命运。1879年,在内忧外患中过度操劳的沈葆桢,因病辞世。临终前,他再次上书清廷,建议为防止日本的侵略,必须早做准备:“天下之弊,在于因循……倭人夷我属国,虎视眈眈……臣所以每饭不忘此,在购办铁甲船一事,今无及矣!”
沈公身后仅数十年,其预言被历史无情地一一印证,而他夙兴夜寐建立起来的马尾造船厂,也在一次次战火中被无情摧残,最终于1907年被清廷下令关闭。一代人杰的海国图梦,最终成为历史深处的悠悠一叹。
开风气先
——近代新式教育自船政始
外文:法文(教材均采用法文原版教科书),兼习英文;
专业基础课:算术、几何、三角、解析几何、微积分、物理、机械学等;
专业课:蒸汽机的制造与操作;舰体制造;
教学方法:半天堂课,半天厂课;在课堂上专业基础课,在实践中讲授专业课;除中文外,其他课程用法文讲授。
在离马尾造船厂不远的中国船政文化博物馆,记者看到了这份福建船政学堂当年的前学堂制造专业课程表。“从中可以看出,那一代觉醒的中国人,力图跟上世界海军发展脚步的艰辛努力。”马尾区海洋办工作人员许元发感慨地说。
“当年,左宗棠在设局办厂的同时,专门开设求是堂艺局,将之视为培养造船与驾驶人才之地。沈葆桢也反复强调‘船政根本在于学堂’,并派出学生留欧学习,师夷长技,借法自强。”许元发告诉我们,当年,船政学堂冒天下之大不韪,勇敢挑战“私塾、官学、国学”等旧学教育,革新沿袭上千年的科举制度和重义理、轻技艺的教育模式,突破闭关自守、盲目自大的传统观念,吸取外来精华,传授科学技术,重视理论与实践的结合,在全国影响广泛,其模式为天津、南京、江苏等地相继效仿,可以说是我国近代新式教育的一个开端。李鸿章也因此盛赞:“闽堂是开山之祖。”
“当年,为真正挑出有志于实干的人才,沈葆桢亲自参加了船政学堂的入学考选,标准有三:一看文章是否严谨通达;二看家教是否深明义理;三看外貌是否清秀稳重。”许元发介绍说,“1866年,13岁的严复报考船政,考取为第一名,为沈葆桢所激赏。”
翻看船政学堂当年的学籍资料,其要求之严,放之今日亦让人瞠目结舌。船政学堂规定,有两门辅课或一门主课不及格者,即予以留级或退学。资料显示,航海专业第二届全班有50人入学,毕业时仅存18人,史称“十八学士”。
正是这种严谨的教学以及高淘汰率,让船政学堂英才辈出。浏览其学籍手册,其毕业生中涌现了严复、詹天佑、邓世昌、萨镇冰等一大批近代科技、军事、外交、教育以及社会科学人才。解说员叶银莲告诉我们,仅福州一地,三代以上都从事海军的世家,就有1000多户。
船政学堂的兴盛,还使兴学育才之风盛行于福州,并且延续至今。截止到上世纪90年代,福州每10万人中就有3.2个院士,其比例之高,不仅居全国之首,在世界范围内也极为罕见。
忠昭华夏
——一校一级而大战日本一国
1949年,林遵率国民党海军海防第二舰队25艘舰只起义,加入人民解放军行列。毛泽东在接见这些起义海军将领时说:“1866年,船政开办起来,中国算是有了近代海军、现代海军。”
诚哉斯言,马尾确为当之无愧的中国近代海军摇篮。数据显示,从1866年创办开始,至抗战期间马尾沦陷,由福建船政衍生的各类海军教育机构,共培养了1100多名海军军官和相关科技人员,占中国近代海军军官的五分之三。
“福建船政的创办,改变了中国传统有海无防的局面,培养了中国近代以来的第一批海军人才,打造了中国近代第一支海军舰队。”马尾区人武部政委郑毅告诉记者,“从1870年起,福建船政自造的舰船纷纷驻守在天津、山东、上海、台湾一带,在一定程度上加强了中国沿海的海防力量。历史上,福建船政的船只还多次前往南海,维护国家领海主权,西沙群岛上还留有以船政船只命名的‘伏波岛’‘琛航岛’。为此,1912年,孙中山在巡视福建船政时,由衷感叹船政‘足为海军根基’。”
船政男儿多热血!郑毅介绍说,1884年,中法马江海战爆发,福建船政水师英勇奋战。但是由于清朝政府奉行“彼若不动,我亦不发”的妥协政策,丧失作战先机,加之实力逊色,导致七百多名船政将士喋血罗星塔畔的闽江战场,写下了英勇抗敌、为国捐躯的悲壮一幕。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1894年,中日黄海之战,清朝参战的11艘巡洋舰中,有10艘的管带毕业于船政学堂,而且是同班同学,故历史学家又有“一校一级而大战日本一国”的说法。邓世昌、刘步蟾、林永升……这些为中华民族流尽最后一滴血的忠烈,将永远为历史所铭记。
“马江海战,中方虽败,但使清政府终于痛下‘大治水师’的决心,并于翌年正式设立海军衙门,加强海军建设。可以说,马江海战是中国建设近代化海军实践中的一次挫折,也是中国近代海军史上一个里程碑式的重大事件。”阮辉感慨地说,“经历了马江海战、甲午海战的刻骨之耻,严复等船政学堂的佼佼者,开始反思‘中学为体,西学为用’之误,痛陈专制政体的弊端,力倡‘以自由为体,以民主为用’,启蒙了普罗大众,引领了思想解放。”
岁月悠悠船政情,一湾海峡为见证。1874年,沈葆桢率船政舰队渡海抚台,不但挫败了日本当时的侵台阴谋,同时也为台湾近现代化发展奠定了基础。为纪念沈葆桢的丰功伟绩,台北市政大厅专门命名为“沈葆桢厅”。前不久,来自海峡两岸的100多名船政后裔,共同在闽江侧畔的一号船坞,拜祭沈葆桢和众多船政先烈。
“碧血千秋,忠昭华夏……”祭文如黄钟大吕,撞击着后来者的满腔情怀。抚今追昔,船政先人心中的中国梦强国梦,将会在我们这代人心中赓续。(记者 宋 歆 朱 达 通讯员 刘礼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