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万卉尽荣艳 难与菖蒲争芳名

  人间万卉尽荣艳 难与菖蒲争芳名

  明 陆治《菖蒲湖石图》 题款:品同甘谷黄英寿,节比湘江绿玉清。嘉靖甲午冬月望日包山陆治作

  清 金农《菖蒲图》“石女嫁得蒲家郎,朝朝饮水还休粮。曾享尧年千万寿,一生绿发无秋霜。”

  明 钱谷《菖蒲灵芝》

  菖蒲在我国已有两千多年的栽培史,我国的菖蒲文化,也经历了两个阶段:唐代之前,人们多视其为可令人益寿延年的良药。宋代以后,则变成文人雅士的案头清供,成为文人士大夫的精神粮食。

  文、图/广州日报全媒体记者 钟葵

  菖蒲,乃蒲类之昌盛者

  《诗经》云:“彼泽之陂,有蒲与荷。”池塘边上,荷花盛开,与它相伴的,还有青青的菖蒲,这是在盛夏时节经常可以看到的场景。青青的菖蒲,到了农历五月,已长得极为茂盛,远远望去,翠色满目,令人顿感清凉,难怪古人称五月为“蒲月”。青青的菖蒲,气味清香,叶形如剑,人们相信它有除疫驱毒的功效,每逢五月初五热毒最盛之时,便将它和艾草插于檐下门窗上,以保家人全年平安吉祥,故端午节又称“菖蒲节”。

  菖蒲不像一般的花草,一岁一枯荣。它可以历冬不死,四季常青。《礼记·月令》云:“冬至后,菖始生。菖,百草之先生者也,于是始耕。”冬天百草未生,菖蒲就长出来了,可见它的生命力有多顽强。古人名之为“菖”,既有昌盛之意,也有先于百草而生之意。但古汉语往往一字一义,菖是菖,蒲是蒲,分属两类不同的植物,为何又称菖为菖蒲?李时珍解释说:“菖蒲,乃蒲类之昌盛者,故曰菖蒲。”这大概就是菖蒲名字的由来。

  从战国到秦汉,神仙思想盛行于中国,许多人以为菖蒲是能使人返老还童、长生不死的神草,因而有了各种神乎其神的传说。《典术》称:“尧时天降精于庭为韭,感百阴之气为菖蒲。”故菖蒲又名“尧韭”。《春秋运斗枢》云:“玉衡星散为菖蒲。”《风俗通》曰:“菖蒲放花,人得食之,长年。”《神仙传》还记载了一个故事:西汉元封二年,汉武帝上嵩山,登大愚石室,起道宫……至夜,忽见仙人长二丈余,耳下垂至肩。武帝礼而问之,仙人曰:“吾九疑仙人也,闻中岳有石上菖蒲,一寸九节,服之可以长生,故来采之。”言讫忽然不见。武帝将信将疑,乃采菖蒲服之,但效果不佳,经常感到烦闷,便停止了服食。当时很多人也服食菖蒲,然均不能持久。唯有阳城人王兴服食不息,遂得长生。据说直至三国魏武帝时,此人还活在世上。当然,这只是神话传说而已。

  汉武帝与菖蒲的缘分,在其他史籍中也有记载,如《三辅黄图》载:“汉武帝元鼎六年破南越,起扶荔宫以植所得奇草异树,有菖蒲百本。”可见早在两千多年前菖蒲已开始在皇家园林中栽培,人们对菖蒲的药用和观赏价值,均有所认识。但人们对菖蒲的盲目崇拜,一直持续到唐代。如李白的《嵩山采菖蒲者》一诗,讽刺汉武帝没有坚持服食菖蒲,最终不得长生。其诗云:“神仙多古貌,两耳下垂肩。嵩岳逢汉武,疑是九嶷仙。我来采菖蒲,服食可延年。言终忽不见,灭影入云烟。喻帝竟莫悟,终归茂陵田。”

  北宋时,文人雅士喜用菖蒲做清供

  唐人张籍,也写了一首《寄菖蒲》,视菖蒲为神草仙药:“石上生菖蒲,一寸十二节。仙人劝我食,令我头青面如雪。逢人寄君一绛囊,书中不得传此方。君能来作栖霞侣,与君同入丹玄乡。”

  自北宋开始,笼罩在菖蒲身上的神秘气息逐渐散去,菖蒲从昔日帝王苑囿的奇葩异草,逐渐变成文人墨客的案头清供。人们对菖蒲的认识,也逐渐从物质层面上升到精神层面。首开此风的,是北宋大文豪苏东坡。他在《石菖蒲赞并序》中,除了提及菖蒲延年益寿之效,更重视它所蕴含的人文精神:“凡草木之生石上者,必须微土以附其根,唯石菖蒲并石取之,濯去泥土,渍以清水,置盆中,可数十年不枯。虽不甚茂,而节叶坚瘦,根须连络,苍然于几案间,久而益可喜也。其轻身延年之功,既非昌阳之所能及,至于忍苦寒,安澹泊,与清泉白石为侣,不待泥土而生者,亦岂昌阳之所能仿佛哉!”

  值得注意的是,上述这段话提到了“昌阳”,并拿“昌阳”和石菖蒲作对比,而“昌阳”在古代却是菖蒲的别名之一。那么,苏东坡所说的石菖蒲,与“昌阳”又有何区别呢?首先应该明确的是,苏东坡所说的石菖蒲,是可以盆养的文房菖蒲。而产于我国的菖蒲,为天南星科菖蒲属植物,在我国主要有7个品种,分别是水菖蒲、石菖蒲、钱菖蒲、长苞菖蒲、茴香菖蒲、宽叶菖蒲、香叶菖蒲。其中能用作文房菖蒲的一般为石菖蒲、钱菖蒲,作为药用的一般为水菖蒲和石菖蒲。由此可见,苏东坡文中提到的“昌阳”,很有可能是指水菖蒲。苏东坡也说过:“菖蒲……生石碛上概节者,良。生下湿地大根者,乃是昌阳,不可服。”

  水菖蒲的植株较高,可以高达2米,钱菖蒲最矮,只有几厘米,居中的是石菖蒲,一般高度在15~40厘米之间。宋徽宗的《池塘晚秋图》中的菖蒲,就是水菖蒲。而南宋的《十八学士图》之二中的盆养菖蒲,应为石菖蒲。

  从苏东坡的《石菖蒲赞并序》可以看出,文人士大夫之所以喜欢以菖蒲为案头清供,日夜相伴,是因为菖蒲的精神与“淡泊以明志,宁静以致远”的传统文人秉性相契合。它与清泉白石为伍,“不假日色,不资寸土,不计春秋”,不以色好示人,不以花香诱人。正是这种不依附、不逢迎、超然物外的独特气质,深深吸引了历代文人雅士。

  “无菖蒲不文人”

  有人说,花中有“四雅”:兰花淡雅,菊花高雅,水仙素雅,菖蒲清雅。有人说,菖蒲有山林气,无富贵气,有洁净形,无肮脏形。诗人陆游在亲自为盆养菖蒲更换新汲之泉后,赋诗曰:“寒泉自换菖蒲水,活火闲煎橄榄茶。自是闲人足闲趣,本无心学野僧家。”其闲适之情有如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诗人姜夔有诗赞菖蒲曰:“灵苗怜劲直,达节著芬芳。岂谓盘盂小,而忘臭味长。”明代大收藏家、鉴赏家项子京,最喜养菖蒲,他曾精心绘制了一幅《奇石菖蒲图》,图上题《菖蒲歌》一首,赞扬菖蒲“嫩如秦时童女登蓬瀛,手携绿玉杖随行。瘦如天台山上贤圣僧,休粮绝粒孤鹤形。劲如五百义士从田横,英气凛凛摩天冥。清如三千弟子立孔庭,回琴点瑟天机鸣。”最后说:“人间千花万卉尽荣艳,不敢与此草争芳名。”把菖蒲捧到了天上。

  传说农历四月十四日(一说四月十六日)是菖蒲的生日,在这一天,清代“扬州八怪”之首金农特地提笔为菖蒲写真,并作了一首《难老歌》为菖蒲祝寿。在他的画作题款中,常称菖蒲为“蒲郎”,又欲将南山下的“石家女”与“蒲郎”撮合成一对。如《菖蒲图》题曰:“石女嫁得蒲家郎,朝朝饮水还休粮。曾享尧年千万寿,一生绿发无秋霜。”

  可以说,从北宋到清末这几百年间,菖蒲在文人雅士心目中都有崇高的地位,成为文人书房必备的植物,以致后来有“无菖蒲不文人”之说。同时,菖蒲也从身体之药变成心灵之药,文人雅士通过“玩”菖蒲,不断地净化心灵,提高自己的精神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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