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无情，战争残酷，没经历过战争、没走过历史苦难的人，很难实际体会个中辛酸惨烈的滋味。年复一年，战争幸存者在历史的夹缝中徘徊，就像每一年的二二八，当历史的禁忌和伤痛终于不再隐藏，却也没人再闻问当年派赴台湾镇压“平乱”的廿一师，竟在事隔两年之后，于上海保卫战中，全军被歼灭。

　　历史永远是反讽的，一九四七年二二八事件发生后，台湾行政长官公署陈仪电请兵援，国府调派廿一师于三月赶赴台湾，廿一师驻防台湾时间非常短，大约只有五个月时间，八月就被调回大陆，并投入淞沪战役，在这场战役中，与他们遭遇的解放军，正是稍早陈仪部队接收台湾的七十军和六十二军。

　　这两支队伍分别自基隆和高雄上岸，七十军驻防台湾一年两个多月，六十二军则驻防一年不到，就先后调回内地，投入国共内战，部分被俘后又整编成为解放军的一员，这其中有不少是国军征调的台湾兵，二二八的愤怒，就在战场上一次解决。

　　“我姐姐写给我的最后一封信，提到了二二八事件，那个时候我在金乡，所有的台湾兵都气个半死。”七十军的台湾兵戴国汀说，整编入解放军之后，他们在上海，听到廿一师也在高桥，“我们连上五、六个台湾兵都很气，他妈的！当时真有报仇的冲动。”

　　戴国汀和其它台湾兵一样，没有想到会在上海碰到让台湾人最无法忍受的第廿一师。而他的身份已经从国军转变为共军了。

　　从南洋到台湾、从台湾到大陆、甚至从大陆到朝鲜，都有台籍老兵的踪影。日据时代，被拉夫从军的台籍士兵，在战场上打的是国军；抗日战争结束后，主动或被动又投身行伍的台湾兵，在战场上打的是解放军；然而在内地被俘后，不少人又转而成为解放军，战场上枪口立刻得转弯，打的是先前他们效忠的国军；滞留大陆的部分台湾兵，甚至还参加了抗美援朝战争，这下子他们打的又是美军了。

　　人生一辈子，最精华的岁月就这么在不断转弯的枪口下讨生活。来自花莲、七十军的徐腾光记得，从台湾刚调回大陆，到处支持受困的国军，最远到达河南开封，并在徐州集结准备决战，这段时间还收得到来自台湾的家书。那时，家里的弟弟给了他一封信，描述二二八的景况，“说乡亲死了很多。大家都气愤，但在军队里，讲都不敢讲。”

　　一九四八年底，徐腾光所属的七十军在徐州被解放军包围，围了几天几夜，“连饭都没得吃，好些人不是被打死的，根本是被饿死的！”徐腾光说，当时解放军的宣传就是“中国人不打中国人”，他们想想都接受了，“当兵干嘛呢？不是自己人打自己人嘛。”看看大势已去，子弹没了，粮食没了，什么都没了，“不必人指挥，自己就垮了。”被俘士兵有人离开战场，有人跟着解放军南下，一路渡过长江，来到上海外围。

　　刘明和是台东人，他跟着七十军到了山东，却跟着解放军到了上海。共军包围上海整整一星期，五月廿四日晚上，国军指挥官汤恩伯下令，让蒋介石嫡系的五十二军先上船，留下廿一军接替防务，面对共军的强力攻势。廿五日，廿一军军长王克毅丢下部队，逃了！廿一军被弃留在战场上，大部分被歼灭，廿六日解放军包围廿一军所剩无几的残部，幸存的士兵列队投降。让台湾半世纪走不出二二八阴影的廿一军，从此彻底消失。

　　刘明和没有消失，他还在战场上。一九五○年朝鲜战争爆发，加入解放军的刘明和被改编入抗美援朝志愿军，接受苏联的训练，成了炮兵，他在朝鲜整整八年，才回到大陆，却再回不了台湾，他选择距离台湾很近很近的福州，直到一九八○年代末期两岸开始互通讯息，他才知道家乡早已人事全非，父母走了、兄弟没了，自己则成了“失踪人口”。两岸能一笑泯恩仇吗？现在的刘明和每个月领着大陆的退休金，还有台湾给的一万多元就养金，生活堪称安逸，没有人再计较他当年帮谁打谁？因为承担战火痛苦最多的人，其实是他。

　　小档案：70军、62军、21师 交错的悲剧

　　六十三年前，抗日战争结束，台湾复归中国；六十一年前，爆发二二八事件；六十年前，“国民政府”正式迁台，重建“复兴基地”。

　　就在这三年之间发生的事，对台湾、对台湾人、乃至对两岸关系，都产生难以抹灭的影响，迄今影响未歇，中国、台湾、甚至日本，三种认同交错，彼此激荡。解严前，这样的激荡是暗潮汹涌，解严后，这样的激荡彻底浮出台面，成为最大的政治争议；对亲身走过错综复杂的历史悲剧的台湾老兵而言，这却是烙印在他们身上的人生刻痕。其中，与台湾关系最密切的莫过于来台接收的七十军、六十二军和二二八事件时来台镇压的廿一师。

　　七十军：一九四五年十月十七日，国军第七十军主力部队，由台湾省警备总部参谋长柯远芬率领，自基隆登陆，分驻苗栗以北和宜兰罗东一带的北台湾。来年六月，该军奉令整编为七十师，由陈颐鼎所部，并开始招募台湾兵，七十军也是招募台湾兵最多的部队。一九四六年底，七十军内调开往徐州，参加徐蚌会战(淮海战役)。

　　六十二军：一九四五年十一月，由黄涛所部的六十二军和独立九十五师，自高雄分梯次登陆后，分别驻防南台湾和中台湾。来年，六十二军招募台湾兵并整编后，于八月从基隆港上船开往秦皇岛，在天津驻防短暂时间。一九四八年十月奉令驰援锦州，参与辽沈会战。

　　廿一师：七十军、六十二军于一九四六年分别北调大陆后，一九四七年二二八事件爆发，台湾省行政长官公署有感于在台兵力不足，陈仪电请援兵，国军调派廿一师来台镇压。该部原属川军唐式遵部，以一四五、一四六师为主干，来台部队由刘雨卿率领，三月来台，八月即调离，五个月之内清乡平乱，台湾人伤亡者众，酿成半世纪都无法弥补的伤痕。廿一师离台时，也招募了若干技术人员，包括医务人员和司机等。

　　七十军和六十二军，早一步调离台湾，分别在徐蚌会战与辽沈会战中被击溃，纳降者整编入共军第卅一军，被整编进入的台湾兵，从国军一变为解放军，一路渡长江，攻陷南京，包围上海，就在上海保卫战时，冲锋九次，硬是打垮了曾经镇压台湾的廿一师。(摘编自台湾《中国时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