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糟鱼
那天中午,刚入家门,就闻到一股子酸酸甜甜的米酒味,再抽抽鼻子,醇厚的酒味中分明又裹着咸鱼的浓香,腊味的芳香,顿时就感到饥肠辘辘地蠕动起来,似乎能听到嗓子眼里“咕咚”一声咽下了一口唾液,垂涎欲滴呢。目光顺着香气牵着我的鼻子,人已到了厨房,才发现是一盘枣木色的鱼,浸在浓油赤酱里,诱人得很,那芬芳馥郁的鱼香与酒香直往我身上扑!
顾不上斯文,拈了一块,以最快的速度扔进口中,同时,也就知道了这道菜的妙处:醇厚爽口,酒香沁心,既无红烧青鱼惯有的油脂,又浸透了窖藏之后特有的沉香。呵呵,美呀!禁不住又尝了一块。妻子以微嗔的目光看着我,我只得嘿嘿傻笑:“这鱼真好吃啊,是不是岳父大人送来的?”她脸上顿时就是一副骄傲的神情:“岂止是送来,还是我爸亲自下厨烧出来的呢。你就美美地过把馋瘾吧,瞧你那吃相!”遇上这等美食,还管什么吃相呢。
酒糟鱼委实是难得一遇的佳肴,一见之下便有惊艳之感,赤褐的鱼块,米白的酒糟,绿的葱,黄的姜,玉色的蒜瓣,朱红的辣椒,如此鲜明的色彩浸在油盐之中,俱都泛出诱惑人心的光泽,更诱人的自然是那酸甜甘美,醇香迷人的鱼味与酒味了。那天,我一双筷子愣是没往别的菜碗里伸,大快朵颐心满意足之后,才发现一盘酒糟鱼已有大半进了我的腹中,米饭又多盛了一碗。只觉得撑得慌!有多久没有这么痛痛快快地吃过一顿饭了,胃口好得自己都有点诧异。
后来还招待朋友吃过一回,大家一致地公认,这等乡土美味,还真是极少能品尝到,太好了。
是的,酒糟鱼当然好滋味,但饭店酒肆里却是断断吃不上的。它是百姓家里的一味风味食品,做起来却要尽心尽力,又费时得很,代价也贵。
酒糟鱼的原料其实也简单,不过是青鱼或鲤鱼,拌在米酒的酒糟中而已。不过这鱼却要十斤左右的为好,太小的那鱼块不够厚道,太大的鱼又老了。将鱼去头去尾去鳍去内脏,只留下鱼身,用盐渍了,腌上三五日,切成四四方方的麻将牌大的鱼块,在三九四九时分的寒风中晾干,等有了腊香,就好做酒糟鱼了。
那酒糟也是有讲究的,自家产的马牙糯米,在柴灶上蒸成糯米饭,掺上酒药,盛进蓝花陶罐,又捂在棉胎里,放在温暖的灶间,半个月后,打开陶罐,一阵沁人心脾的酒香便溢了出来,好,米酒做成了。这才将那风干的青鱼块装入小小的黄釉土瓮里,拌进雪白酒糟,撒上花椒、八角,再倒进沁凉的米酒,将鱼块刚好淹进酒中,用干荷叶与细麻绳扎得严严实实,黄泥封口,再不去管它,放在墙角就成。
两三个月之后,在油菜花开得金黄灿烂的大好春光里,过年时的那些腊肉香肠之类的年货都吃完了,干完一天的农活,望望门前的花红柳绿,不觉嘴里便会淡出个鸟来。猛不丁想起了那墙角的黄釉土瓮,赶紧拆开黄泥荷叶,呵,一股醉人的酒香以及青鱼的鲜香,霎时便能馋得你恨不能生吞下去。
待一盘酒糟鱼活色生香地端上自家的八仙桌,老母亲殷勤地为你剔去鱼刺,你会发现,那鱼肉已经有了桃花般的红韵,细细地品尝,咽下去的不仅是鱼肉的劲道,腊味的香甜以及酒糟的甘醇,更有着亲情的馨香以及岁月的沉郁滋味,真的能让人回味无穷。
(摘编自香港《大公报》 文/朱秀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