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楼听雨
才坐下来,刚打开计算机,就听到雨声──下雨了,心里不禁一阵欣喜。
我喜欢下雨,特别是在晚上。喜欢听雨点打在叶片上的声音。换成比较细致比较古典一点的说法即:“喜听夜雨声。”这是诗词上的用语。古人的夜雨是用来听的──“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
我的小书房在楼上,落地玻璃窗占了一壁墙,雨点打在叶片上的声音,坐在窗里听得特别清脆。那种感觉也很有点“小楼一夜听春雨”的味儿。潺潺雨声轻轻弹,听着那样的雨,手指停在键盘上,久久敲不出一个字来。觉得作文章这件事是很没意思的,无非是些文字游戏罢了,能不作是最好了。然后任思绪自由遄飞,像长夜里的乱梦,冗长、纷杂、没完没了,更一点也不切实际。说是春梦罢,又没春的意境。可雨是诗倒又是可以肯定的,但你得必须要有很细腻的感情,否则感觉不到诗的意境……
不久前,读到去年刚去世的中国著名剧影艺术家黄宗江在1944年写的一篇文章。他先是谈上海的亭子间,说未住进亭子间前,因文章读多了,对亭子间有着若干的憧憬。以为推开窗去就是诗。殊不知都是经过文人的笔渲染美化过的。当身居其间,才恍然大悟全是文人的大话!他说:“若有人偶尔推开窗去,果真遇见了诗的时候,也是因为他本人是诗人,与亭子间没关系。”
所以说,诗这样东西,里面学问有多大──你自以为感情丰富,也够细腻,却原来感性不足,难怪老遇不到诗!
夜已深宵,窗外惨白的月半弯,不是张国荣的“无心睡眠”,而是睡不着。彻夜无眠啊,小楼一夜净听雨。那是什么滋味?──就是那个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的滋味。
然而,我还是喜欢夜雨。毕竟睡不着的雨夜是很少的,这就跟有雨声的夜晚一样,都是不常有而稀罕的。敞开窗户,除了听到雨声轻轻弹,还有唧唧的虫鸣,有点风,有点冷──外面的那些昆虫被雨淋着了吧?我从来没想过昆虫喜不喜欢雨。可我喜欢雨。特别喜欢那种从傍晚就开始下,一直拖到深夜甚至拖到天明的雨。
我忽然想到戴望舒,那位乱世里的诗人。他有一首很著名的诗《雨巷》:“撑着油纸伞,独自\彷徨在悠长、悠长\又寂寥的雨巷,\我希望逢着\一个丁香一样地\结着愁怨的姑娘。\她是有\丁香一样的颜色,\丁香一样的芬芳,\丁香一样的忧愁,\在雨中哀怨,\哀怨又彷徨;\她彷徨在这寂寥的雨巷\撑着油纸伞\像我一样 \像我一样地\……”
诗很长,大约有四十行左右。句子重迭、复沓,富有音乐感。诗人透过意境和形象,描写愁情,伤感而迷惘。心领神会之余,觉得这里面什么都有,就是没有技法,没有匠气。写诗合该就应该是这样。这是我们旧派人所认为的。这就等于白话入诗,古体也是新体式一样。
雨还在下着。小楼一夜听雨,无诗也有梦。但愿这雨也像春梦一场,夜半来,天明去。
(摘编自香港《大公报》 文/李忆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