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东野语》中的最佳“睡方”

　　《齐东野语》是古人笔记名著之一，一共二十卷，由南宋周密撰。作者字公谨，自号草窗，又号弁阳啸翁、萧斋、泗水潜夫等，也是南宋有名的词人。他祖籍济南，曾祖在靖康之难后从济南迁居吴兴。其家世代为官，本人也曾入仕。元代寓杭，以南宋遗老自居，交游很广，见闻甚博。书中所记，多宋元之交的朝廷大事，很多可补史籍之不足，是很有价值的数据。不过，我非史学专家，更让我津津有味的是笔记中描绘的古代生活风貌和作者本人的独特感悟。

　　齐东野语是成语，常用来比喻荒唐没有根据的话，出自《孟子•万章上》：“此非君子之言，齐东野人之语也。”不过周密用这个题目，语带双关。首先，他家“世为齐人”，有“种学绩文，代有闻人”的光荣传统。他的曾伯祖南渡以后，受到高宗的器重，家里的父辈也世代仕宦，知道很多宋朝的台阁旧事、朝野掌故。他取这个书名，固然有自谦自嘲之意，但更多表达的是旧家子弟、书香传世的自豪。而且，他声称在祖辈家传笔记的基础上，“乃参之史传诸书，博以近闻脞说，务求事之实，不计言之野也”，对于自己的数据翔实很有信心。他在自序中说，“余故齐，欲不齐不可。虽然，余何言哉？何言，亦言也，无所言也，无所不言，乌乎言”，坦承祖先的根基郡望，发表包罗万象的志向，但也传达了一种随便聊聊的轻松态度。我最感兴趣的就是书中这样妙手偶得、真切隽永的小品文字。

　　譬如《日曝》一节中，周密引述古今名人冬天晒太阳(负暄)的典故和文字，同时不忘记录下自己的生活细节。譬如，杜甫诗云：“毛发且自和，肌肤潜沃若”；白居易也有《负日》诗：“杲杲冬日出，照我屋南隅。负暄闭目坐，和气生肌肤。初似饮醇醪，又如蛰者苏。外融百骸畅，中适一念无。旷然忘所在，心与虚空俱。”周密激赏诗人们“深知负暄之味”之余，也不甘人后。因为觉得“冬日可爱，真若可持献者”，他把家里的小阁起名为“献日轩”，又在四面糊上白油绢，务使日照竟日，并骄傲地称之为“天下都棉袄”。“都”者，总管指挥之谓也，“天下都棉袄”就相当于今天说的“天下第一棉袄”、“棉袄大王”之类了。文人本色，周密还引经据典，为自己的行为寻找先例，说古人有把晒太阳的所在叫做“大裘轩”或者“白醉阁”的。情事虽小，清新可喜，让人恍然领受到凛冽冬日里难得的闲适、迟缓的温暖。

　　晒太阳之外，周密还爱睡觉。他在《睡》一节中，追根究底，要探索最佳“睡方”，并且纠正了朱熹的错误，考证出“睡侧而屈，觉正而伸，早晚以时。先睡心，后睡眼”原出于《千金方》。因为“每遇暑昼，必须偃息”的习惯遭到别人嘲笑，他还千方百计为自己辩护。引用北宋各大诗人的午睡诗时，他尤其追捧王安石，说夏天用方枕午睡──“睡气蒸枕热，则转一方冷处”的做法“真知睡味”。另外，他指出“杜牧有睡癖，夏侯隐号睡仙”，甚至为世人腹诽的“宰予昼寝”翻案。他引用韩愈的说法，认为“昼”字或是“画”字之误，孔老夫子不是责备学生大白天睡觉，而是厌恶他的寝具过分华丽奢侈，所以才有“朽木粪墙”之类的严厉断语。如此一来，周密放心了，因为“假或偃息，亦未至深诛”，自己喜欢午睡不是什么大罪过。

　　正是寒冬腊月，滴水成冰的时节。我在家里四面封闭的玻璃阳台上进行“光合作用”，在温煦的冬日暖阳里也醺醺然，陶陶然了。

　　(摘编自香港《大公报》 文/冯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