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惊魂

　　有的人走了就走了，有的人走了却依然鲜活在人间。母亲渐行渐远了，她的一些事反而越发清晰地浮上我的脑际。

　　那是1996年6月的一天深夜，小区里静悄悄的，我正做着梦，突然听到一声吼叫，我一下惊醒，连忙打开床头灯。只见母亲披衣站在阳台上，神色凝重，有点气喘，挥手道：“灯全打开！”

　　我一抬头，时针正指向一点半。

　　母亲说，她一觉醒来，发现房里有个人影；她眨了眨眼再看，人影正四处张望，中等身材，一身黑衣裤。母亲说，她故意翻了个身假装又呼呼睡去。黑衣裤马上有了警觉，一步一步退回到客厅里。突然母亲一声吼叫：“怎么还不睡！还在做什么？！”黑衣裤惊慌失措，转身上了我书房窗台，从来路返回仓皇逃走。母亲惊魂未定地向我叙述了这一切，我跑去看我书桌上果然留下个大脚印，更吓得我毛骨悚然。

　　我们家住三楼，两间卧室朝南，母亲住东间，我们夫妻住西间，南面有阳台相通。母亲虽是80多岁老人，但头脑冷静，她凭着丰富的生存经验，采取了“一静二动三吼”的攻略，成功地化解了已经降临的灾难。

　　她首先按兵不动，麻痹窃贼，继而弄出点动静惊动窃贼，让他离开房间，然后出其不意突然一声吼，母亲说她这一吼，一是喊醒家人，二是吼给窃贼听，让他赶快趁这时间逃走。善良的母亲一贯认为，窃贼进门目标是物不是人，窃贼只是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才会行凶，所以能让他逃走应该尽量让他逃走。母亲这一吼太及时了，太理性了！如果她一发现人影就鲁莽地立刻叫起来，说不定窃贼一步就扑上去，掐死这个身材矮小毫无反抗能力的老人他不费吹灰之力，然后来对付两个五、六十岁的半大老人，我们夫妻两个岂是他的对手？……后果不堪设想。

　　然而不堪设想的事还是时有发生，想起来我都感到后怕。就在我家这事之前没几天，西门外发生了一起血案，震动全城。惯偷“小花鱼”深夜进入一户人家行窃，户主发现后从后面上去拦腰一抱，矛盾激化了，紧接着悲剧也发生了，“小花鱼”挣扎未脱趁势向后猛地一刀，户主倒下去了，儿子惊醒了再上去，“小花鱼”又是一刀，这倒在血泊中的少年就是我们学校的一名升旗手，一个非常优秀的高三学生。

　　事后全城人都纷纷惋惜，我们家在议论这事时母亲说，这事错就错在老子不问三七二十一上去硬拼，能不拚该尽量不拚，对双方都好，反正都是深夜摸黑，你在自己家里情况熟悉，白白地把自己的优势丢了，怎么就不懂得珍惜生命呢？……太可惜，太可惜，母亲边摇头边叹息。想起几天前电视新闻反复报道西门血案，那屋里搏斗留下的斑斑血迹，我顿时不寒而栗

　　夜风飕飕，夜凉如水。“好了，去睡吧，明天还要上班呢。”母亲催促我们，可我们夫妻俩直到此刻还是心儿砰砰跳。我实在佩服母亲的沉着机智，悲悯情怀。母亲苦了一辈子，但她说还有比她更苦的人，她有一腔悲天悯人的情怀。

　　就说母亲这一吼功德莫大焉，首先挽救了窃贼，让他悬崖勒马终止了犯罪，同时又拯救了我们一家免遭伤害，毫发无损；否则，母亲说像“小花鱼”，他先杀人，日后人再杀他，三条命不都是爹妈一口一口喂大的……这一次事发在母亲84岁那年，这是她老人家的智慧和母性在耄耋之年又一次灿烂闪光，让我们做子女的永远地感激她、怀念她。

　　(摘编自香港《文汇报》 文/陈根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