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娘家
“外国友人”唱过的中国民歌《回娘家》里有个“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身上还背着一个胖娃娃”的新媳妇,在回门途中碰到大雷雨,吃惊受累,很是狼狈。不过,这首歌远未唱出回娘家的安逸喜乐。听说北方女人归宁,当“姑奶奶”的威风十足,比做儿媳妇的待遇高多了。
老式人家,每顿饭媳妇都要站立一旁,侍奉公婆用餐,回娘家的女儿却可以安坐享受。《聊斋志异》中还塑造过一个为孤儿寡母撑腰,勇斗贪婪邻居的出嫁大姐仇大娘,可见女人在娘家并不是“嫁出的女儿泼出的水”这句俗话里说的那样完全弱势,毫无话语权。
更重要的是,旧时宗法社会以男权为中心,除了招婿上门的,嫁到夫家肯定要谨小慎微,“多年媳妇熬成婆”。但女人回到娘家,则可以放下在婆家得时刻挂心的规矩礼数、柴米油盐,逃脱“婆媳关系”的怪圈,甚至忘记丈夫、儿女的无穷索取,得到一线喘息的机会。
女人盼望回娘家,其中一个很大的原因大概就是藉以暂时规避成人社会的繁文缛节和压在女人肩上的责任义务,重新做回父母膝下养在深闺,少不识愁、恬然忘机的孩童。
我觉得自己每年回国探亲就很有“回娘家”的味道。在美国大学教书,照说做的是自己爱好的行当。读书研究,谈不上超凡脱俗,但也多少为自己争得点思想独立、心灵自由的空间。教书育人,成败须待百年方有定论,但整日面对青春年少的学生,似乎也有“不知老之将至”的乐趣。只是,每日工作繁忙,时间紧张,事务冗杂,连轴转每每发生也是事实。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和异国人打交道虽然并不比和同胞相处更为难,我也很欣赏不同文化的闪光之处,但深觉为人处世,光有小聪明不够,还得有大智慧。另外,父母常说我“生活质量低”,因为我居住的小镇地方偏僻,长冬酷寒,美国的饭食他们看不上眼,我简单的生活方式他们又觉得过于自苦。我虽然不服气,但每次一回家,的确万虑俱忘,大洋彼岸的操心事仿佛都变得很遥远。结果,在美国我黎明即起,回了家却要用两个闹钟才能保证早上及时起床。
在家里我甚至很少出门。每天早晨跑步、沐浴之后,除了有时和父母一起去风景区游逛,大半时间还是宅在家中,不是看书写文,就是和母亲捣鼓点心吃食。天气晴朗、阳光灿烂的日子,坐在光线充足的玻璃阳台上像绿色植物一样进行光合作用,是冬日里最好的享受。夜晚和父母共进晚餐,热汤热饭,团团围坐。“草草杯盘共笑语,昏昏灯火话平生”,就算粗茶淡饭也别有滋味,更别说母亲厨艺高超,寒冬经霜后的青菜美味可口了。饭后又和父母一起散步,听他们说着亲朋好友、左邻右舍的家长里短,看夜间出来遛狗、运动的男女老少,随意放松。
日升日落,月出月没,我的每一天都应该过得这么简单充实,平和安乐。只愿岁月静好,双亲长健,岁岁年年多相见。说到底,人奋斗一生,最终追求的不就是一个如归故里、如见慈母、充满温暖和宁静的归宿吗?
(摘自香港《大公报》 文/冯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