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书相伴
周末,书房瞎转,转了多时,甚感无聊,便对书橱中的乱七八糟的书乱翻一气。翻出阿城的《威尼斯日记》、汪曾祺的《五味集》、艾特玛托夫的《白轮船》和《契诃夫手记》四种,一一翻读。古人说,无聊才读书。因此对书中的内容,并不求甚解,只是随手去翻。见到有趣的便读一段。
其实,这四种书我过去都读过。读熟悉的书,如阅熟悉的人,有一种特别的亲切的感觉。汪曾祺有诗云:“往事回思如细雨,旧书重读似春潮。”
我翻到《五味集》的《家常酒菜》一篇,他写塞馅回锅油条:油条两股拆开,切成寸半长的小段。拌好猪肉(肥瘦各半)馅。馅中加盐、葱花、姜末。如加少量榨菜末或酱瓜末、川冬菜末,亦可。用手指将油条小段的窟窿捅通,将肉馅塞入、逐段下油锅炸至油条挺硬,肉馅已熟,捞出装盘。
汪曾祺实在是“馋”的。关于吃食,他的所著甚多:《故乡的食物》写炒米、焦屑、茨菇、昂嗤鱼、斑鸠、野鸭、蒌蒿、马齿菜;《食豆饮水斋闲笔》写豌豆、黄豆、绿豆、扁豆、芸豆、豇豆、蚕豆、小红豆;《肉食者不鄙》写狮子头、镇江肴肉、东坡肉、乳腐肉、腊肉、火腿、白肉火锅、霉干菜烧肉;《鱼我所欲也》写石斑、鳜鱼、鲥鱼、刀鱼、鳝鱼、虎头鲨和黄河鲤鱼。
汪曾祺所写谈吃文字,都不长。句式短小,间作小考。甚是好读。 阿城亦似汪曾祺,都有古白话的熏陶。不似另两册:《契诃夫手记》和《白轮船》,都有很重的翻译体的气味。虽然两位译者都是大家:贾植芳和力冈。
阿城的《威尼斯日记》,是阿城一九九二年五月在威尼斯旅行的两个月里所做的日记。阿城的好,在于敢把日记拿出来出版,而且还有许多人说好。阿城是个聪明人,当年即被他的《棋王》,迷得颠三倒四。日记开篇即写道:“威尼斯机场海关能闻到海的味道”,之后“乘小船进入威尼斯,海面上露出许多粗木桩。薄云天,一切都是明亮的灰色”。使我们知道,威尼斯是一个水很多的地方。
他住进旅馆,从顶楼望出去,满目皆红瓦。红瓦之上,露出一远一近一东一西的两个钟楼。
这本日记的好,在于进出自如,文笔自由,娓娓道来,不着急不上火,人从容疏淡,时间彷佛是“无聊”,这也恰合了读“无聊之书”。他在七月二日写道:“就要离开威尼斯了,瑞雅尔多桥下的一条船上,有个老人唱歌,高音,面容像极了列奥纳多?达?芬奇的自画像,一曲才歇,桥上和两岸掌声雷动,总有几千人吧,小船却独自沿运河向南漂去了。”这个老人,又彷佛是中国的庄子,抑或中国古代的山林隐者。 这或许也是说的阿城本人吧。他不是也要离开了么?读《契诃夫手记》和《白轮船》,是读文字里的一种全新的东西,或叫做观念吧。西方人的文字,没有中国的留白,即“以白计黑”之说。它好的,是作品整体的一个东西,整个作品可能有一个总体的寓意,或者就是一个大寓言。比如《百年孤独》,比如这本《白轮船》,那个叫莫蒙的孩子,其实是个寓言。有好书相伴,人生不寂寞。
(摘编自香港《大公报》 文/苏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