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游琅琊
我这个人从来没买过伞。
若是倾盆大雨,我不出门;着实有急事,只得涎着脸皮向邻里去借。邻里碍于情面,也推托不得。如若是毛毛细雨,这是我最喜欢出门的,即使无事,也要出去走走,这洁润晶莹的细珠,轻轻落到我的头上、脸上,眼睫上和衣服上。只一会儿,便觉得身上湿润润的,脸上凉滋滋的。舒服极了,惬意极了。
我最喜淋这沙沙的小雨。
我淋着这沙沙的小雨,就会想到冰心的《繁星》;我淋着这沙沙的小雨,就会想到朱自清的《绿》。这沙沙的小雨,让我领悟到了润物细无声的意境。
这沙沙的小雨就是音乐呀!─它打在不同的物什上,就有不同的声响。谁注意过这些声音?谁能说出这些声音?连日来细雨绵绵,飘飘洒洒,淅淅沥沥,已有半月。我每天穿行在这纷纷的小雨中,快活之极。一日,偶听一人戳我的脊梁:“神经!”我听了暗喜。我?他?谁与评说!上礼拜天,不巧小雨变中雨,正在屋中闷坐,一文友来访,我顿起兴致,说:“上山去!”朋友说:“雨似大了吧?”
我说:“我们骑车,雨中上山,别有情致。到山中,若雨变大,可坐于醉翁亭内,看雨中琅琊。俟雨停,再返。”朋友性格开朗,马上雀跃起来。
我们欢快地来到雨中。车子轻蹬慢踩,雨却时断时续。抵山门,尽是陡坡,雨忽然大了起来,哗哗地一片声响。我们低头去踩,一会儿便气喘吁吁。
到醉翁亭,衣已半湿,而身上滚热。购得门票,园内空无一人,往日人流熙熙,今偌大古寺,惟我二人。至二贤堂,见欧公一人独立堂中,手中一卷诗文,面有冷傲之相。我们目落堂外雨中景色,与这相隔一千多年的大诗人无言相对。
朋友说:“能背《醉翁亭记》么?”
我摇头:“会一点的。”
朋友说:“我背与你听。……环滁皆山也,其西南诸峰,林壑尤美,望之蔚然深秀者,琅琊也……”
正背着,蓦一抬头,见一对青年男女紧拥着走了过来。那女子红衣长发,面目姣好。走近二贤堂,正打算过去,女子忽然发一声嗔:“黄老邪──”手指欧公塑像。
朋友惊若木鸡,呆立堂下良久,口中还嘤嘤着:“野芳发而幽香,佳林秀而繁荫,风霜高洁,水落而石出者,山间之四时也……”朋友雅兴被扫,只得退出,到门口小卖部前,要买烟。可店中无人,只得出来。
我说:“到深秀湖去,那里有店。”
我们重又上路。山道湿润,青石漫铺。远处山头,云雾缭绕,近处依然小雨如酥。经峰回路转、蔚然亭,到了深秀湖,过九曲桥,来到湖中水榭中。果有一小卖部,店外两个老者,正坐一小桌前,听雨对饮。壶中酒已去大半,朋友大叫买烟,老者颔首,轻移过来,而老者身后之湖,则雨点跳跃,一派烟雨迷蒙,湖的身后,则是连绵的山,无尽的绿,而山腰则薄雾轻绕,或浓,或淡;或有,或无。朋友点上烟,深吸一口,说:“在此神仙之处,两位老者莫非也成仙了?”
老者回头呵呵一乐,朋友于是说:“仙翁,有啤酒么?”
老者说:“无。─不过再往上走,上琅琊寺。寺中有啤酒卖。从后山,不远。”
我们复又上路。小雨依旧淅沥,山道更加湿滑。心情便慢慢沮丧起来。而此时只可进,而不可退。至琅琊寺,而寺门却大闭。我们轻叩,无人开门;我们重敲,仍无声息;我们猛拍,仍无动静。而此时雨已渐大。我们木然望着深红紧闭的寺门,眼前景致顿无。雨却越来越大。
(摘编自香港《大公报》 文/苏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