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天使

　　不想记得这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在观塘这个烟尘仆仆的工业区内，先进繁忙的地铁网络，每日在市中心内为数以万计的打工仔以最高的速度把他们送到全港各区上班去。以世界闻名的香港人拼搏精神，努力赚钱，养妻活儿。所以上落于地铁出入口的男女老幼，都好像用了“快镜头”的动作在街上走路。每个人都集中精神，眼望前方，步伐一致。每个上班途中的人都只在意时间是否足够，所以他们的眼睛不是看手表就是看前方，没有第三个选择，所以基本上他们很难会注意到街上有什么变化的。

　　早上，一个新来的乞丐搬到来地铁站附近，他七点钟已来到这里，将他那个钱盒小心放在跟前，然后一坐就坐了一个钟头，可惜一分钱也没有收过。但他没有放弃，所谓来日方长，他有的是时间，只要付出时间便可了。可是期望总是令人失望，他以为第二日应该会有不错的收入，说到底地铁站是人流最多的地方，总会遇到一两个好人吧，而且他附近的同行每小时都有两三次收入。虽然人人都好忙，但总不会其它同业都有人施舍，而自己就完全没有人理会吧。他有点看不过眼，每次看到有人将钱放在行家的钱盆时，就用粗口在心中咒骂那个“捐赠者”和“受惠者”一次。

　　然而，无论他心里觉得如何不解和不公平都好，始终没有一个人，哪怕是慈悲心比较重的老人家和小孩子都好像一见到他就吓到连同情心都从裤袋掉了出来似的。所以，这个命运悲惨的乞儿觉得愈来愈没有希望了，每日除了把钱盆放在跟前这个指定动作外，就是呆滞地，看着每个在他眼前走过的人，看着他们当他透明一样，不留一分一毫地走过他面前。其实，他心里面也好想学似对面那个行家一样“卖艺”维生，唱戏曲或耍点小把戏。可惜他一样也不懂，五音不全之余又不够中气；杂耍又这么难耍，自己又未学过，怎样跟人家斗？于是他每日都带着自知之明，只求有一个几毫都已经心足了。可是到目前为止他还是“空无一物”。

　　好了，今日一觉醒来，来到地铁站，他发现平时坐他前面的那个行家今日没有来，他心想：“今次发达了，机会来了！”所以高兴地展开他的行乞日子了。但好的开始不代表有好的结果。直到下午6时半放工为止，仍然是一分钱也没有。他已经饿到连讲粗口的气力也没有了，双眼跟那些几日无睡过觉或无钱吸毒的道友一样，半合而无神，就算现在有钱跌下来都看不清楚了。就在他将近因为多日没有进食而不支倒地之前，他看见一双脚站在他眼前。于是，纵使已经软弱无力，但他仍然怀着好奇心的慢慢地抬起头来……

　　从脚向上一直看是长而色彩夺目的碎花裙，然后是一件白色的小衬衣，颈上还挂了一条耀眼的颈链，最后他看见一张小女孩的脸。她向他露出了一个他生平觉得最天真灿烂的笑容，然后就被妈妈拖着的手拉走了。匆匆地赶上地铁站的楼梯去了。他眼也没眨地目送着小女孩跟随妈妈离去，而女孩则指着他的木盒什么的，但他不明白那女孩的手势是什么意思，而他亦肚饿到恨不得立即倒头便睡了。半夜的时候，因为太饿，他被肚子叫醒了。双目无神的他，无可奈何地坐起来，望着那条黑暗无人的街道，和那几支照着街道的灯柱。他呆在地上，脑袋一片空白，完全无气力想东西或做其它事。于是他垂下头，赫然发现盒里多了一些东西，立刻刺激了他的神经和注意力！他发现盒内多了一块面包和一张纸条，于是他一手抓起面包吃，一手拿起那张纸条，他因为看不清楚的关系，于是走到灯柱下。一看之下，他先是怒吼了一声出来：“他妈的，都不是银纸来的！”翻开这张折起来的纸张后，他看见一段文字，以他有限的中三程度，幸好还可以看清楚那些文字的意思，他心里默念着：

　　亲爱的哥哥：

　　本来打算将新年收到的一张一百元纸币送给你，可是妈妈说像你这样年轻的乞丐她死也不会给你钱。她说看不起你跟其它一把年纪的乞儿“争饭食”，所以不给你。但我觉得你这样可怜，这么年轻就要当乞儿(妈妈说你顶多只有16岁)，不可能找不到工作做！无论你是几岁，我都不希望你饿死。我每日经过你身边，都见不到有人给你钱，于是我偷偷地从妈妈那里将那张一百元偷出来给你！这里还有一块面包和社会福利处的电话号码(妈妈说你可以打电话找他们帮你，不要乞食)。我希望哥哥你可以振作做人，老师跟我们说过“不努力做人的人会被人看不起的！”所以，我希望哥哥你可以吃饱了肚子之后，就去找一份你喜欢的工作做，我知道哥哥你可以的！这里我偷了妈妈的唇膏，在这张纸上印了一个吻给你，因为妈妈也常常在鼓励我的时候吻我的，所以我也想鼓励你一下～加油唷，哥哥！

　　永远支持你的 Angela 上

　　看完那封信之后，年轻的他好像什么事也做不到，只是不停地哭。柔和的街灯照亮了纸上的文字，他的眼光开始照向自己的内心。

　　(摘编自香港《文汇报》 文/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