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里的哲学

　　生活里的哲学

　　古人说，大道至简。真理往往都是很朴素的大白话，它不会佶屈聱牙，而总平白如水，浮现于日常角角落落，或可称之为生活里的哲学点滴。

　　人生在世，赤裸裸来去，渡过生命之河时，总多少会留下几张相片。看一个人的相片，有意思，因为你可以观察他的镜头感。有的人，不直视着你，被拍时是自然的。有的人，你看多了，会发觉无论从哪个角度拍，那双眼睛总盯着你，似乎很希望被相机记住，怕你不知道相片上的是他。是不是这样？

　　从中可以看出一个人对世界的态度。镜头感强的人，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是一种试图把你、把外部世界握在自己手里的潜意向。相反，镜头感不那么强的，多半是相忘于生活，无所谓触碰周遭世界、大咧咧又意融融的人。前者属于主客对立，后者却化为主客统一，实为两种微妙而典型的人生态度。如果，这个人是干部，尤其不妨有趣地留意其人在各个场合被照的相片，看看他身上，带不带下意识的官气，有没有作秀心理，你会有收获。

　　上海也好，香港也罢，许多城市都开通了地铁。地铁站进出口，平行地设置着自动扶梯和普通台阶。善于思考的人，又可以提出这样的问题：行色匆匆走下地铁的你，选择自动扶梯呢，还是一步步走普通台阶？

　　常发现，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扶梯上固然挤满了乘客，因了人多，或赶时间，宁愿走台阶也大有人在。其实两种选择都不乏认同者。我呢，偷懒，每每总爱选前者，哪怕队伍推进很慢，被挤扁身体，也在所不惜，只为少抬腿，悠笃笃节省气力。终于一脚踏上扶梯了，缓缓而下，得意之际，也不免想到，这同样是人生哲学的一角。

　　不是么？一心靠自动的人，多半是浪漫主义性格，高空架构，一蹴而就。而不惮烦走一走冰冷坚硬的普通台阶、且并无怨言的，则大抵偏于现实主义气质，脚踏实地，夫复谁尤。我想到狐狸与刺猬的著名哲理区分，以为此例庶几近之。

　　再譬如，过马路。有几个人不曾过马路呢。我的问题却在于，过马路前和过马路时，你可曾想到过这里头也有哲学？

　　过马路要走人行道。这是常识。瞧，人行道两头安着红绿指示灯，红灯停，绿灯行，俨然是无声的交警指挥。这，一般不会引起我们的质疑，可也有例外的情形──

　　这条人行道前方，有好几所学校和工厂。每天早七点，晚五点，学生和职工特多。但道口那盏红绿灯的转换频率，却永远是长长、机械的四分钟，早晚高峰时段和日间空闲时段，一个样，不分轻重缓急。于是乎，天天都能听到牢骚甚至骂娘声，“设计者脑子进了水！”更能看到等不耐烦的行人，不顾来往车辆之险，三三两两急急闯红灯穿马路。从小摩擦到大事故，时有发生。请问，可以宽恕吗？

　　哲学家会以为不可恕。固然，就像某些人流集中地男女卫生间数量居然相等那般荒唐，一种社会制度可能有考虑不周处，但既是社会，公民仍应以遵循这尽管有缺陷的制度为行动前提，否则，自由就是消极的、满足私心的。

　　哲人康德说，“位我上者灿烂星空，道德律令在我心中。”失去内心的道德感，便失去了真理的准绳。人们一陷入“和尚动得，我动不得”的相对主义泥淖，社会就不幸福了。又譬如，人行道还是这条人行道，红绿灯还是这个转换频率。平时的我一贯都令行禁止。但这天，一个学生突患重病，我背着她，需要以最快速度穿过马路送去对面的医院，迟了会危及生命。偏生道口这盏红绿灯，久久停顿在红状态上，像故意和我为难。时间就是生命。怎么办？我迅速违背平素的守纪姿态，在众目睽睽下硬闯红灯穿马路。试问，可以原谅吗？

　　哲学家的回答又是绝对肯定的。因为，虽然这在表面上仍违背了内心的道德，却于骨子里回归着人类美德的最高标准：“正义”。孰谓正义？它高于平等和自由，是后两者之所由：闯红灯去救人，自身也可能有被车撞的危险，义无反顾，可见把她的生命看得高于我的生命；天下人管天下事，我与她交情一般，大可不出手救她，却急人之困，可见也并非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正义感，成全我这般过马路之举，难道不是哲学也愿致以敬意的么？

　　别把哲学弄得太玄虚，这人文思想的皇冠其实不飘渺，就在我们每个人身边。试着把哲学问题还原到鲜活的日常现实生活中来，做个善于观察、思索的有心人，你会油然领略古人另一句箴言的美丽：道不远人。

　　(摘编自香港《大公报》 文/刘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