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静静地躺在救灾帐篷一角薄薄的垫子上,多年的胃溃疡折磨得他只剩下一把皮包骨,脖子轻轻动一动就会带来撕裂的剧痛,受了伤失去知觉的左脚露出被窝也感觉不到冷。只有高高的颧骨下一双忽而转一下的眼睛,透露出他一息尚存。
病榻前最惹眼的是老人头边一本破破的小册子,上面写满了玉树藏族自治州玉树县加吉娘社区二社83户藏族人家的名字。挪恩、代代、金措、阿吾加义……这些名字不用看,早已烙进老人心里。
老人今年61岁,叫才仁多加,是二社社长。
地震中没受伤,为救出两个孩子被砸伤脊柱
加吉娘社区是第一批三江源生态移民试点社区,2004年移民到结古镇外围,是玉树地震重灾区之一。
病榻上的老人不愿回忆14日早晨天崩地裂的惊魂一刻。那些昨日还鲜活的乡亲们的面孔,每次浮现在脑海里,都像尖刀捅在他胸口上。
乡亲们争着告诉记者:老社长已经做了他能做的一切。地震中,他在马路上没有被砸,是为救人才受伤的。那么多乡亲们被救了,他自己却倒下了。
“60多岁的老人了,见到大家惊慌失措,他哭喊着让活着的人赶紧救人。”
“他带头救出挪恩一家,就在他挖代代家两个孩子时被余震时倒塌的空心砖砸中脊梁骨。”
“当天下午他没觉得特别难受,还在接着挖人。看到伤员越来越多,听说赛马场有医疗队,他就到赛马场请医生,被车撞伤左脚,血流了一鞋。”
“他究竟还是把医生请来了,乡亲们有救了,他自己却倒下了。”“好人啊,他是我们的主心骨。”老人的帐篷外,乡亲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诉说着,70多岁的老人阿吾加义边说边流泪。
他躺在帐篷中,心中惦念着那些特困户
在安置点满眼标有“民政救灾”的蓝色帐篷中,才仁多加的白色游牧帐篷特别醒目。
震后的高原玉树,可以遮风避雨抵挡风寒的帐篷是最紧缺的物资。每次救灾帐篷到,才仁多加都让乡亲们先领,自家就拿废墟里掏出来的移民前游牧时用的布帐篷凑合着用。
阿吾加义领着记者走进老社长家的帐篷。
“你家帐篷和吃的领到没有?”听到阿吾加义来了,才仁多加连忙问。
“领到了,都支好了。”阿吾加义答。
躺在帐篷里的才仁多加还惦念着二社的8个特困户,尤其是阿吾加义、他岁数更大的老婆、刚上小学的孙女,和疯女人金措。
“可怜的疯女人金措没饿着吧?江永才措,你去给金措一碗奶茶。” 才仁多加吩咐自己老婆。
“我们都有的吃,你别惦记着了,好好养病啊。”阿吾加义起身跪在才仁多加病榻前,两个老人的手紧紧相握。
“我觉得我死不了,我做了一辈子的党员梦去年才实现,我要为党做的事还远远没有做完呢,要死也要为共产党死。”病痛的折磨让才仁多加消瘦不堪,然而信仰,却让他高高颧骨上深陷的双眼如此清澈、坚定、有神。
共和国同龄人,共产党抚养长大的藏族孤儿
乡亲们说,才仁多加和他的妻子江永才措都是苦命的孤儿。
才仁多加1949年出生。3岁没了娘,他根本不记得母亲什么样。9岁时又没了爹,他跟牲口睡在一起差点没饿死。他的老婆江永才措今年53岁,也是孤儿。
民政工作者发现了他,把他送到儿童福利院。从此孤儿不孤,党的怀抱温暖着他健康长大。
“进福利院的头一年,正好赶上自然灾害,大伙都没东西吃。院长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个地瓜,煮了满满一大锅地瓜“粥”,把有地瓜渣的全分给我们这些无父无母的藏族娃娃,自己就喝清水。”才仁多加说,那是他长到61岁,记得最深、一辈子都忘不了的一件事。
就是那碗救命地瓜粥的恩情,注定了才仁多加对共产党一生的“皈依”。
2009年,老人的共产党员梦终于实现了,这年他60岁。向党旗宣誓的时候,他老泪纵横。
“剩下的日子,就是为党、为乡亲们做事。我的命是党给的,我可以为党死。”才仁多加说。
他是这么说的,更是这么做的。
乡里驻社区的一位女干部告诉记者,去年以来,才仁多加掏自己腰包,帮特困户解决实际问题的花费多达2500元。特别是去年5月到7月之间,青壮年都到百公里外的地方找虫草,老社长经常往老弱病残的人家背米驮面。
如果说浮躁的社会曾让人遗忘信仰,但在这位老人病榻前,人们真切地感受到它的光芒和力量。
哪怕剩一口气,也要和乡亲们在一起
14日当天他东奔西走救人。14日晚上,震后第一夜,救援物资还没到,他和儿子连夜到邻近治多县的亲戚家借来吃的,给乡亲们填肚子。
15日一大早,被砸坏的脊柱开始剧烈疼痛,左脚也肿得厉害,他病倒了,累倒了,起不来了。
采访中,四川红十字会的志愿者恰好过来给他看病。经过检查,医生说老人脊柱伤了神经,左腿已没有反射并且开始萎缩,需要立即送州上治疗。
大家都把他抬起来了,可是才仁多加死死抓住帐篷的门帘就是不肯松手,病痛没有让他流泪,和乡亲的离别却让老人的泪水夺眶而出。
老伴江永才措知道老头的心思:二社就他一个干部,他了解家家户户的情况,他放心不下这里。
医生们拗不过老人,拿出随身带的几盒葡萄糖酸钙口服液插上吸管让老人服用。
“共产党好,共产党的国家,再大的天灾也有人管老百姓。我是孤儿,我老伴也是个孤儿,没有共产党我们从小饿都饿死了。我哪也不去,我虽然起不来但我有口饭吃就还能给共产党分发东西,为共产党做事我死都愿意,我死都愿意……”喝着喝着老人哽咽了,他吐出吸管,满心的话伴着泪水一齐涌出,泪水沿着老人脸上的“千沟万壑”流到嘴里,淌到脖子上。
“现在救灾物资运到了,救灾工作都走上正轨了,您就放心去西宁治病吧!”乡亲们劝才仁多加。
“我哪里也不去,就待在这里。这里遭了这么大灾,还有很多事要协调。我只要在这里,哪怕躺着,心里也踏实。”才仁多加微弱的声音传递着跟乡亲们生死相守的决心。 (记者余晓洁、廖翊、骆晓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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