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审法官后人讲述南京审判细节:判决书含泪写成
69年前,日本法西斯战败投降,同盟国随后对日本战犯进行审判。
其中,涉及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战犯审判的有2次,即东京审判和当时国民政府组织的南京审判。
这是人类历史上,也是国际审判史上一次最著名的世纪大审判。
69年后的今天,在首个国家公祭日来临之际,当年谷寿夫案主审法官叶在增先生的后人,向本报记者披露了南京审判一些不为人知的细节。
得知参与审判日本战犯,他非常激动
今年41岁的叶恕兵为叶在增长孙,现在是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九江市委员会常委、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史研究会会员,也是《为正义敲响法槌:审判日本战犯的军事法官叶在增》一书的作者。
叶恕兵告诉记者,他爷爷叶在增出生于1912年。青年时考入北平朝阳大学,攻读法律。大学毕业后,叶在增到九江法院任书记官。
日本发动全面侵华战争后,叶在增投笔从戎,任江西保安团第十一团第二大队第五中队政治指导员。1938年7月20日,日寇进攻九江城,叶在增与其战友奋起抗击。九江沦陷后,叶在增与部队撤至岷山,继续以游击战方式抗击日寇。
抗日战争胜利后,为惩处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战犯,当时的国民党政府在南京成立国防部审判战犯军事法庭。“爷爷告诉我,由于案情相当复杂,当时的国防部在考虑审判成员人选时,颇费脑筋。”叶恕兵说,几经考虑,国防部才最终敲定了审判人员名单。因精通法律,又是参加过抗战的现役军人,叶在增与另外5人当选,同时被国民政府授予上校军衔。
作为一个中国人,能够有机会亲身参与审判日本战犯,叶在增心情非常激动。“这是一次世纪大审判。能为30万死难同胞开庭审判战犯,是我一生最荣幸的事。”为此,他特意写信给远在外地的亲友,邀请他们前往南京参与现场旁听。
“6000多字的判决书,爷爷咬着牙含泪写成”
“平时没事时,爷爷经常对我讲述他当年审判日本战犯的事。”叶恕兵说,因此,不仅让他了解了这段历史,还让他爱上了对这段历史的研究。
从叶在增的讲述中,叶恕兵详细掌握了当年审判日本战犯时,一些鲜为人知的细节。
叶恕兵说,南京国防部审判战犯军事法庭首先开庭审理的是南京大屠杀主犯谷寿夫。叶在增被任命为谷寿夫案主审法官。
叶在增得知,被引渡来中国审判前,谷寿夫在东京法庭的预审中骄横跋扈、刁钻狡诈、拒不认罪。针对这一情况,开庭前,他与其他几位法官在有限的时间里,先后召开了20多次调查会,并从多处屠杀现场取回各种证据,传讯千余名受害证人,查阅大量书信、日记、照片、报纸等资料。为制服谷寿夫百般抵赖行径,他还到中华门埋葬死难者的万人坑,亲手挖掘出受难者的头骨,作为日寇南京大屠杀的实物罪证。
1947年2月6日,国防部审判战犯军事法庭在中山路励志社礼堂(现中山东路307号)公审战犯谷寿夫。
法庭内庄严肃穆,审判厅上方悬挂着“公审南京大屠杀主犯谷寿夫”横幅,两边立柱上贴有:“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倭寇血”的对联。
庭长石美瑜端坐审判席中央,叶在增、葛召荣、李元庆、宋书同4名法官身着黑色法袍分坐两侧,台下上千人出席旁听。
公审开庭后,谷寿夫被押上审判台。当起诉人宣读起诉状时,这个昔日残杀无辜市民的恶魔对罪行不是全盘否认、假称不知,就是假装年久失忆,百般狡辩。
叶在增见他气焰如此嚣张,便请出受害证人,这个人便是《陷都血泪录》的作者郭岐。
郭岐原是中央军校教导总队的辎重营中校营长,南京沦陷时没有来得及逃出,在铁蹄下的南京停留3个月。事后,他根据亲眼目睹的事实,写出《陷都血泪录》。
《陷都血泪录》先在《中央日报》发表,后为日本《读卖新闻》全文转载。这篇5000字的文章,成了审判谷寿夫的有力证词。
在血泪交织的控诉声中,谷寿夫虽悚悚自危,但仍推脱罪责,加以诡辩:“我的部属,除了作战外,没有擅杀一人。”
叶在增作为主审法官,闻听此言,立即命法警抬出两个麻袋,从中取出一具具人头骨,摆放在离谷寿夫3步远的桌上。整个法庭顿时肃然无声。这些令人毛骨悚然的头骨,有的弹洞残留、有的刀痕尚在,黑洞洞的眼眶、白森森的枯骨,虽然无声,却似霹雳闪电直刺谷寿夫,吓得他浑身颤抖,脊梁冒汗,面如死灰,不得不颓然地低下曾经不可一世的头颅。
审判结束后,叶在增亲自拟定针对谷寿夫的判决书:
“查被告在作战期间,以凶残手段,纵兵屠杀俘虏及非战斗人员,并肆施强奸、抢劫、破坏财产等暴行,系违反海牙陆战规例及战时俘虏待遇公约各规定应构成战争罪及违反人道罪……应予科处极刑,以昭炯戒。”
“战犯罪恶累累,罄竹难书;死难同胞的遭遇,证人的血泪控诉,爷爷一想起来就心如刀割。6000多字的判决书,爷爷是咬着牙含泪写成。”叶恕兵说,1947年4月26日中午,被判处死刑的谷寿夫,在南京雨花台被执行枪决。
当日,南京万人空巷,拍手称快。
偶然看到日本媒体上一张过时的宣传照
中国检察官秘书揪出“百人斩”凶手
在从淞沪战场向南京进攻途中,有两名日本军官,展开了一场“百人斩杀人竞赛”。到攻入南京时,他们中一个杀了105名中国人,另一个杀了106人。
这两个杀人狂魔,一个叫野田毅,一个叫向井敏明。野田毅是侵华日军第16师团片桐联队富山营副官,向井敏明是同一部队炮兵排长,两人都是少尉军衔。1937年,野田毅25岁,向井敏明26岁。
当时的日本媒体对这场“竞赛”大肆宣扬,并留下了一张著名的合影。两人并肩跨立,军刀拄地。这张照片冷酷残忍的形象,成了日本侵略者最典型的标志,也成了一个挥之不去的梦魇,深植在中国人的心头。
“百人斩”血色凝结十年之后的1947年,这张让人不寒而栗的合影被时任远东国际军事法庭中国检察官秘书的高文彬发现,随即传回国内。
中国向驻日盟军总部提出了追捕、引渡野田毅和向井敏明的要求。这两头已在家乡做起小生意的嗜血野兽,很快被国际宪兵抓捕归案。
1947年11月6日,野田毅和向井敏明经中国驻日代表团军事组引渡到中国,关押在南京小营战犯拘留所。
1947年12月18日,南京军事法庭对南京大屠杀百人斩战犯向井敏明、野田毅进行公审,审判庭设在励志社大礼堂,一起受审的日籍战犯有4人,另外两人是田中军吉和高桥坦。
庭审结束后,法庭宣判:“向井敏明、野田毅、田中军吉,在作战期间共同连续屠杀俘虏及非战斗人员,各处死刑。”
南京大屠杀刽子手下场
●广田弘毅:担任日本外相和首相期间,先后发生了华北事变、卢沟桥事变、南京大屠杀,对中国人民以及人类的和平和安全犯下了滔天罪行,被远东国际军事法庭列为甲级战犯,判处绞刑。
●松井石根:1937年8月担任日本上海派遣军司令,后改任日军华中方面军司令官。1937年12月,他率日军侵占南京,并纵容部下展开南京大屠杀,被远东国际军事法庭列为甲级战犯,判处绞刑。
●武藤章:华中派遣军副参谋长,对南京大屠杀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被远东国际军事法庭列为甲级战犯,判处绞刑。
●桥本欣五郎:担任柳川平助第10军参谋长期间,直接指挥日军在南京地区进行了惨无人道的大屠杀,被远东国际军事法庭列为甲级战犯,判处终身监禁。
●谷寿夫:日军华中派遣军第6师团师团长。南京大屠杀中,其所在师团杀害我军民10万人左右,仅次于此次大屠杀中杀人最多的日军第16师团,因此被称“野兽军团”。
●向井敏明、野田毅:“百人斩”刽子手,被南京军事法庭以战争罪及违反人道罪判处死刑。
●田中军吉:日军攻入南京后,他手持一把“助广”大军刀,连续砍杀中国男女老少平民300多名,被南京军事法庭以战争罪及违反人道罪判处死刑。
●另有几名屠城主犯因其他原因没有受到应有审判:日军第10军司令官柳川平昭,1944年病死;第16师团师团长中岛今朝吾,1945年10月死亡;第18师团师团长牛岛贞雄、第114师团师团长末松茂治下落不明。
“将战犯绳之以法,是为了还人类以尊严”
“爷爷对国家、对民族使终充满深情。”叶恕兵说。
直到晚年,叶在增都没有闲着。而是利用其得天独厚的人生阅历,一边写文章,继续揭露日本军国主义的残暴罪行,一边又利用空闲时间,到中小学校,讲他经历的历史,要青少年莫忘国耻,建设祖国,珍爱和平。
上世纪80年代初,有关部门着手筹建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叶在增得知后,又为其四处奔波,收集史料,为建馆、立碑献计献策。
“我曾经问爷爷,您这么重视南京大屠杀历史,是不是特恨日本人?他说,他对日本人并不仇恨。对于日本人民来说,他们也是这场战争的受害者。他们中,不是也有许多人因为这场战争,失去自己的亲人吗?爷爷说,他真正仇恨的,是那些践踏人类尊严、漠视人的生命的战争狂人。”叶恕兵说,爷爷讲,通过公正审理,将战犯绳之以法,不仅是对生命的敬畏,也是还整个人类以尊严。
1994年4月2日,叶在增先生在江西九江去世,享年82岁。(本版撰稿 本报记者 殷学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