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周刊丨美国这场危险化学品泄漏事故是否会演变成“生化危机”？

　　本周，美国俄亥俄州火车脱轨事件持续发酵。随着更多的细节浮出水面，人们开始对这起事故给予更多的审视与猜测。危险化学品泄漏究竟会给周边生态带来哪些危害？是否会演变成美国影视作品中所描述的“生化危机”？《纽约时报》更把这起事故的可能性后果，描述为：一场2.0版的“切尔诺贝利事件”。

　　当地时间2月3日晚，美国诺福克南方铁路公司一列载有危险化学品的列车在俄亥俄州东部发生脱轨，并引发大火。在事故中，约110万磅的高浓度氯乙烯发生泄漏。氯乙烯被美国疾控中心列为一类致癌物质。

　　2月15日晚，在脱轨事故的发生地——俄亥俄州的东巴勒斯坦小镇，当地民众举行了自泄漏事件发生以来的首次镇政会议，很多民众对政府和铁路公司的事故处理表示不满。

　　当地民众：我们被告知目前还没有任何程序来检测人们出现症状的原因。

　　当地民众：我的孙子孙女，一个只有6个月大，另一个两岁。我非常担心泄漏事故会对他们的成长造成什么影响。

　　当地民众：这里的大部分居民担心他们(政府和铁路公司)会将真相雪藏。

　　据美国福克斯新闻网报道，东巴勒斯坦小镇位于俄亥俄州和宾夕法尼亚州交界处，曾经是一个盛产陶器和金属制品的繁荣工业城镇，但和美国“铁锈地带”上的很多市镇一样，随着上世纪末美国经济的转型，小镇开始走向没落。如今，这里的常住人口不到5000人，绝大多数是生活较为贫困的白人。

　　2月3日20时55分，诺福克南方铁路公司的一辆货运列车在东巴勒斯坦小镇发生严重事故，150节车厢中有约50节车厢发生了脱轨，而其中的14节车厢载有危险化学品，其中包括约110万磅，也就是大约500吨的高浓度氯乙烯。

　　氯乙烯是一种常见化工原料，最主要的用途是用于生产塑料制品。氯乙烯被美国疾控中心列为一类致癌物质，短期暴露于高浓度的氯乙烯中会出现晕眩、恶心、头痛等症状，长期吸入可能会造成肝损伤，甚至癌症。

　　随着脱轨事件的发生，如何处理这些危险的化学品让俄亥俄政府部门犯了难。

　　按照国际常规的危险品处理流程，应先将泄漏现场封锁，再用大量的水去稀释泄漏的有害物质，最后把这些污染的水收集起来，放入存储罐中封存。过程如同日本福岛核泄漏事故一样。但这样的处理过程可能要持续数月之久。

　　最终，美国俄亥俄州政府没有选择寻常路线。在听取了美国危险品安全管理局和诺福克南方铁路公司的意见后，2月6日，俄亥俄州州长德温称，由于大量高浓度氯乙烯存在爆炸风险，决定采取燃烧的方式将110万磅的氯乙烯一次性“受控释放”。

　　俄亥俄州共和党州长 德温：诺福克南方铁路公司计划在15时30分进行氯乙烯的“受控释放”。“受控释放”可能会对吸入者造成致命伤害。

　　这样的做法立即引发了争议。

　　美国危险物品专家 卡齐亚诺：在我从业39年来，从来没有听说过有人会将车厢炸开，把所有的化学物质倒进沟渠并点燃它，我当时简直目瞪口呆。

　　美国国家癌症研究所指出，氯乙烯燃烧时可产生光气、氯化氢和二噁英等有害物质。光气是一种剧毒气体，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曾被用作化学武器；氯化氢会产生刺鼻气味，刺激呼吸道和皮肤。而二噁英则可以在地下土壤和水体等环境内存留在多年。

　　在一些质疑者看来，处理有害物本来可以采取更加安全和环保但相比来说更昂贵的方式，但美国相关部门选择燃烧这种最省事和最省钱、但相对危害更大的处理方式，无疑是对民众生命健康的漠视。

　　实际上，在越南战争期间，美国就在越南投放了一种名为“橙剂”的化学武器，重要成分就是二噁英，造成大量平民伤亡。战争结束后，当地出现了大量遭“橙剂”毒害的畸形儿。

　　而此次俄亥俄州政府部门宣称的所谓“受控释放”，并非指的是可以控制有害物质的释放量或控制污染范围，而是人为地、有步骤地将有害化学物质释放到环境中。

　　事故处理人员在东巴勒斯坦镇的河流中挖掘一个水道，将氯乙烯排入水道后进行燃烧。

　　据《今日美国》报道，此次在东巴勒斯坦地区燃烧的氯乙烯超过了美国所有工业排放源在2021年的排放总和。

　　据美国公共电视网报道，从“受控释放”的第一天起，连续数日，东巴勒斯坦小镇火光冲天、毒雾弥漫。

　　从远处看去，黑色的蘑菇云在小镇上方冉冉升起。有乘客从飞机上拍摄的照片显示，小镇的云层上方出现了一片巨大的黑雾。

　　俄亥俄州东巴勒斯坦地区民众 梅森：我在距离释放点八英里远的地方都能看到火焰和烟雾，我能闻到化学物质的味道，显然，情况有些不对劲。

　　在“受控释放”后，由于烟雾的扩散范围超出预期，次日，2月7日，州长德温将原先1英里的强制撤离范围扩大至2英里。

　　同一天，有网友晒出了距离出事地点20英里外拍摄照片，并配文称：“连续数日，天空呈现‘诡异的橙色’！”。

　　与此同时，当地的一些牲畜、家禽和宠物也出现了异常情况。

　　当地的养狐专业户泰勒表示，他的狐狸出现了眼睛流泪、面部红肿、厌食等异常状况，其中一只狐狸死亡。而另外几只狐狸为了从笼子里逃脱造成了骨折。

　　而安德莉亚的宠物猫里奥在出现了数日呼吸困难和心跳过速的症状后，最终难逃死亡的厄运。根据宠物医院出具的死亡报告，里奥的肺部存有积液，肝脏也出现了衰竭。而这有可能是吸入过量氯乙烯所导致的结果。

　　2月15日，美国危险物品专家卡齐亚诺对美国《新闻周刊》表示：此次的所谓“受控释放”如同“核爆了一整个小镇”。这些物质会存留于下水道、山石缝隙和建筑的角落当中。预计5年到20年后，当地会出现很多癌症患者。

　　这不禁让人想起，就在去年年底，奈飞上线了一部名为《白噪音》(White Noise)的电影。影片讲述的内容就是美国一列火车在俄亥俄州发生脱轨造成化学泄漏而引发恐慌的事件。

　　让人没想到的是，两个月后，电影桥段在现实中上演。

　　更具黑色幽默感的是，该电影就是在俄亥俄州拍摄，而东巴勒斯坦小镇的几个居民，还在影片中跑了一回龙套。

　　2月8日，在“受控释放”仅两天后，俄亥俄州州长德温便向民众做出了“可以安全回家”的保证。没过多久，返家的民众接连开始出现各种不适症状。

当地民众：我从回来后就一直咳嗽。

　　当地民众：我现在脸上有化学烧伤和过敏反应的皮疹，喉咙又开始感到不适，感觉非常不舒服。

　　当地民众：我昨天短暂地进入了一下我的房子，也就大约10分钟左右，昨晚我的嘴唇就出现了斑点，颜色发生了变化，我的脸上也出现了亮红色的斑块。

　　随着出现不适症状的民众越来越多，在2月14日的发布会上，州长德温改变了口风，但依然坚持表示民众回家是安全的。

　　俄亥俄州州长 德温：(住在污染区域)我会喝瓶装水，我会继续关注监测结果，我会保持警惕和关切，但是，我依然会做出返回家中的决定。

　　尽管美国环保署和俄亥俄州环保局的官员在当天多次宣称，根据现有的检测结果，事故发生地的水源和空气都是安全的。但在一切乱象发生后，民众对于官方的说法已不再买账。

当地民众 珍妮特：我不能相信这些保证。

　　记者：为什么？

　　当地民众 珍妮特：我需要证明。

　　在美国专业人士看来，民众的担忧绝非杞人忧天，眼下，美国环保署给出的监测数据既不到位也不够权威。

　　约翰斯霍普金斯大学环境科学教授 迪卡洛：美国环保局正在对固定采样数据进行监测，数据来自手持监测器，这些监测器实际上并不适用于测量室外空气质量，这也是他们用来检测人们的家并告知人们可以安全返回的工具。作为一名专业的环境测量人员，我对这种水平的监测感到不放心，我需要更多的信息。

　　除了危险化学品泄漏的长期影响，人们同样关心的问题是，火车脱轨事故发生的原因。

　　本周，涉事方—美国诺福克南方铁路公司遭到了一项最新的集体诉讼。律师在起诉书中指出，“事件发生后，美国诺福克南方铁路公司将更多的精力集中在快速恢复火车运营和保障股东的利益上，这使情况变得更糟。”

　　2月16日，白宫表示，总统拜登不会前往小镇进行视察。

　　白宫新闻秘书 简-皮埃尔：你们看到，总统会视察出现灾难的全国各地，但这一次的情况不太一样。

　　就连美国交通部长布蒂吉格也在脱轨事故发生后整整10天的时间里“不知所踪”。《华盛顿检查者》报甚至发文质问：布蒂吉格去哪了？

　　2月13日，面对舆论压力，终于在公共场合露面的布蒂吉格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转移视线”。

　　美国交通部长 布蒂吉格：看看在过去几年里美国交通系统面临各种问题，部分原因是疫情，包括集装箱运输问题、航班取消等等，现在又出现了气球的问题。

　　次日，2月14日，布蒂吉格在社交媒体上将脱轨事件的事故责任原因甩给了特朗普政府。

　　“在铁路监管的某些领域，我们(拜登政府)受到了来自法律的限制。比如，特朗普政府曾在2018年废除了一项2015年国会通过的关于列车制动系统的法律”。

　　特朗普废除的这项法律是要求运载易燃液体的列车必须使用“ECP电控空气制动系统”，废除的理由是“成本效益太低”。在美国哥伦比亚广播公司看来，出问题的原因可能不仅存在于制动系统上。

　　一段监控录像显示，在货运列车距离到达最终脱轨地点东巴勒斯坦小镇还有20多英里远时，列车的轮毂处已经出现起火现象。而根据美国联邦法律要求，在铁轨每20英里处必须安装一个探测器，来监测车辆行驶中的异常。

　　CBS脱轨事件报道记者 莫克：随之而来的问题是，检测器安装在了哪里？检测器最终用了多久发出了停车信息？

　　尽管事故原因仍在调查之中，2月10日，在化学品泄漏事件发生仅一周后，诺福克南方铁路公司便恢复了东巴勒斯坦小镇事故路段的列车通行。

　　福克斯新闻网主播 卡尔森：假设在华盛顿特区的乔治城发生了同样的事件，国民警卫队会被召集，不会出现有毒化学物质的蘑菇云，我可以跟你保证。当然，如果这次影响到的是富人或者受欢迎的穷人(民主党选民)，这将成为世界新闻的头条，但这次件事发生在俄亥俄州东巴勒斯坦，这个被遗忘的可怜小镇上，他们在这个国家已经无人问津了。

　　2月13日，美国体育记者惠特洛克在推特发文：“俄亥俄州发生了什么？末日来临时我们都在看超级碗？”

　　13日，号称美国“春晚”的美国职业橄榄球大联盟(NFL)高调开锣。

　　蕾哈娜在登场亮相的特写中展示了“死亡凝视”。

　　直到“超级碗”结束一天后，“俄亥俄州脱轨事件”才登上了推特热搜榜。

　　虽然距事故发生已经过去了10天，但在评论区里，很多人都第一次知道这场事故的严重程度。

　　不过，美国政府似乎在刻意让媒体保持低调。

　　2月8日，在俄亥俄州政府就列车化学品泄漏事件召开的新闻发布会上，“新闻国家”媒体非裔记者兰伯特被警察逮捕。当时也在现场的另一家媒体的记者梅根目睹了这一过程。

　　WKBN记者 梅根：兰伯特在后面的角落里做他的现场报道，实话实说，他的音量不大，我几乎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他的行为很恭敬。

　　而正当兰伯特规矩地进行直播报道时，多名警察先后上前对其进行制止，随后警察将兰伯特按倒在地进行了逮捕。

　　记者 兰伯特：我正在做我的工作，捍卫我应有的权利。

　　在《华尔街日报》看来，美国铁路的最大优势可能正在成为出现事故的原因所在。

　　报道指出，随着近十年来“精确调度铁路体系”在美国铁路系统的广泛运用。在过去六年中，铁路公司削减了29%的一线员工。而剩下的工人则进入“狄更斯式”的工作模式。

　　美国劳工联合会和产业工会联合会运输部主席 里根：我们真的是在尽可能地压榨工人的生产力。

　　与此同时，在过去10年中，美国货运列车的长度平均增加了823米，平均每列火车增加了26节车厢。相比中国的货运列车平均只有50-60节，载重约为3500吨，但美国很多货运列车的车厢达到150节，甚至200节，载重超过上万吨。

　　铁路工程师 格鲁特：火车更长更重，它们会更频繁地出轨。最终，铁路公司还可以进行游说，反对任何形式的政府监管。东巴勒斯坦民众的遭遇令人心碎，但这样的事还会发生，只是时间和地点的问题罢了。

　　美国众议院交通委员会主席德法齐奥直言，美国铁路系统正在出现深层次的系统性问题，而所有问题归根结底可以用一句话总结，那便是对利益的贪婪。

　　据《美国交通杂志》的数据，在2021年，美国铁路行业的利润率超过房地产业，排名位列所有行业之首。

　　福克斯新闻网直言：如今的铁路已经变成联邦政府无法掌控的庞然大物，铁路公司近80%的股权都集中在黑石、摩根大通、富国银行等华尔街巨头手中。无论是特朗普政府还是拜登政府，都很难下手去做出真正的改变。

　　在铁路公司利润暴增、政府失能的背后，是火车脱轨事故的频发。

　　据美国联邦铁路管理局的数据统计，过去10年间，美国共发生铁路事故11万起，死亡人数7939名。其中列车脱轨事故12441起，意味着平均每天就发生3-4次，至少有1次涉及运载危险品。

　　就在俄亥俄州火车脱轨事件发生几天后，2月16日，美国一列载有危险材料的火车在密歇根州底特律郊外的范布伦镇脱轨。至少有六节车厢脱轨，其中一节车厢载有危险材料。

　　2月13日，得克萨斯州一辆18轮大货车与一列火车相撞，事故造成货车司机身亡，并导致十几节火车车厢冲出轨道。

　　美国《世界社会报》直言：“俄亥俄州的铁路灾难暴露出的是掌权阶级对人命的彻底漠视。”

　　2月15日，在东巴勒斯坦小镇召开的事故讨论会上，诺福克南方铁路公司压根儿没有派人前来参加，在媒体声明中该公司表示，不来参会的原因是“担心公司员工遭到人身威胁”。

　　当地民众：懦夫，绝对是懦夫。他们不想回答我们的问题。

　　当地民众：也不想面对所有人，你如何能够直视这些民众的脸，对他们说，一切都没问题，你怎么能做到这一点？

　　面对愤怒的居民，小镇镇长科纳韦道出了与铁路公司交涉时的无奈。

　　东巴勒斯坦小镇镇长 科纳韦：我是一个人口只有4700人的小镇镇长，如果你认为我能反对铁路公司或反对环保署，那你就疯了。

　　值得一提的是，在2022年报告了高达37亿美元利润的诺福克南方铁路公司，截至目前，仅同意支付100万美元来处理泄漏事件。

　　本周，曾参与BP漏油案件的摩根律师事务所(Morgan &Morgan)向俄亥俄州地方法院提起了针对诺福克南方铁路公司的最新法律诉讼，要求铁路公司对东巴勒斯坦小镇的民众做出健康、财产、心理等方面的多项惩罚性赔偿。

　　然而，相比赔偿金，当地民众更想要的是家人的健康。

　　当地民众：我是为了孙辈们才在这里买下这块地，这样他们可以在小溪里玩耍，度过愉快的时光，但是今年我没法让他们来玩了，而且以后我也不知道能不能让他们来玩。

　　当地民众：我最大的担忧是我不知道我们将面对什么，未来是什么在等着我们。

　　美国全国公共广播电台指出，俄亥俄州火车脱轨事件是一场复杂的灾难，既是意外，也有人为因素牵涉其中。

　　而对于小镇的居民来说，最糟糕的事情莫过于自己未来的生活和健康自此充满了不确定性，就像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始终悬在心头。

　　由此看来，这场危机的后果也许比人们想象的还要持久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