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
抵达澳门时是傍晚时分。天还没有透黑,城市的霓虹却早早闪烁起来,铺天盖地的,令夜色无处落脚。
从鱶仔观音岩前眺望过去,离岛鱶仔与澳门半岛间几公里宽的海面如同一条被层层染过的绸缎,粼粼波光里尽是姹紫嫣红的颜色。灯火辉煌中,澳鱶和友谊两条跨海大桥一左一右逶迤起伏,如同好客主人穿越四合的夜幕热忱伸出的臂膀,令人难以拒绝。
如烟花般璀璨的灯火宛如一件华美的外衣,令原本精致的澳门更显秀美妖娆。以致同车去酒店的游客们一路“啧啧”慨叹着“东方蒙地卡罗”的确名不虚传。然而,从踏足澳门的那一刻开始,我们始终在想,对于一个有着四五百年历史的城市来说,隐匿在华美而喧嚣的外衣下的那些阡陌街巷,那些屋顶没有霓虹却在漫长历史烟尘中静静伫立至今的建筑,或许才是让我们读懂这个城市的关键所在。
中西建筑汇聚相得益彰
澳门的早晨温润慵懒。老城窄窄的街道上,学生们身着精致的校服,三三两两结伴向学校走去。偶有调皮的孩子一路追逐嬉戏打闹,在我们身侧忽倏来去,从巷道里钻进窜出,仿佛要将晨曦在老城里搅动得发散开去。老人们迈着悠闲的步子,相互问候着“早晨”,走向晨练的公园。直到10点多钟,街巷两侧一楼的铺档才渐次开门。小巷中竟然深藏着不少在内地的城市中近乎“灭绝”的古老行业:棺木制造、香烛制造、小五金制造,老式裁缝铺等。店主打着哈欠,将招牌、货物等物什摆将开去—眼前的景致迅速消融着我们心中存留的那种身处异地的陌生感,甚至,这些依稀熟悉的画面还让人心里生出些亲近来。
老城坐落在澳门最为繁华的新马路的身后。这里绝少新楼,岁月的痕迹清晰地铭刻在一幢幢建筑的墙体上。众多老屋的外墙已经斑驳风化,原先的颜色也褪却得难以辨识,但却难得的洁净清新。中式岭南风格的建筑与欧式巴洛克风格的民居几乎是“摩肩接踵”地在街巷两侧延展开去,虽中西夹杂,却浑然一体。这颇像老广州的“上下九”,随意得自然和谐,让人心生亲近,不知不觉就松弛下来。
或许是因为整个澳门都建在岛屿之上的缘故,老城的地势起伏错落,而街道与建筑也随遇而安地绵延开去。在老城里兜兜转转,便是不断上坡下坡,这又让人一不小心就产生置身山城重庆的错觉。在这般连绵起伏的地势上,澳门街巷的命名也直白生动,“斜巷”2字几乎成了出现频率最高的字眼——“疯堂斜巷”、“水井斜巷”、“兵营斜巷”、“三巴斜巷”……即使仅仅是顾名思义,也可以想像出老城的错落有致。
转到中午,倒也看出些门道来。澳门的门牌号码的编法是由东到西、由南到北,依次序而递增的。有趣的是,澳门的门牌基本是由葡式瓷砖制成,加上澳门街道通常都狭窄短小,不便利用正常的杆柱架起路牌,所以澳门的路牌全部是嵌入每个路口的第一所建筑物上,从而形成与其他地区不同的路牌和街道标示风格。
穿行在老城中,关于这座城市的包容与宽厚几乎随处触手可及。从建筑学上严格来说,澳门中西建筑有着明显的分界线。老城里的中式民居住宅绝大多数颇为简朴,却富有岭南独特的风情韵味。在福隆新街,街道两侧的民居大多建于19世纪的八九十年代后。一百多年的岁月变迁,沧海桑田,但这里的石板路、樘栊门、骑楼这些典型的岭南风格建筑却一直伫立在无声的岁月中。彩漆浮凸、珍珠母窗、镀金木板等老屋上这些岭南特色的建筑装饰物,仿佛在讲述着祖辈们曾经的故事。站在街中举目望去,不少老屋墙体已经风化开裂。不知何时,候鸟或者海风捎来的草籽落到了裂缝里,竟蓬蓬勃勃地发了芽,墙体上一丛丛的绿色反倒给这些古旧的中式老屋带来汩汩的生气。
而葡人来到澳门的几百年中,起初带来的是纯粹南欧的建筑艺术风格,这也让澳门成为西式风格建筑进入中国的始发地。老城中现存的许多建筑受19世纪欧洲流行的新古典主义建筑风格的影响。位于东方斜巷路口的岗顶戏院就融合了葡萄牙与希腊、罗马古典式建筑风格;而建于1900年的风景酒店(1999年后成为葡国驻澳领事官邸),则集中体现了南欧新古典主义的全部特点:拱廊、圆柱、栏杆、拱门、花边和三角窗楣。这些南欧式建筑颜色如粉红、米黄、浅蓝、锈红等随处可见,墙体明媚的色彩如同地中海的阳光,温暖清新。
信步老城,色彩明艳的欧式建筑与古朴简洁的粤式唐楼毗邻而居的景象几乎比比皆是。在马士忌街,古旧的乐宝大厦与一片色彩嫩黄的葡式民居共墙而立,在古朴灰色与明艳黄色两个民居中的人们相互打着招呼出出进进,自然得如同相识经年的故人。
交错的街巷也将这种多种文化的交融汇聚展现得淋漓尽致。走在连胜街、同安街这样的典型中式名称的街道上,碰上路口一转弯,你就会蓦然发现自己已身处一条叫做“噶地利亚街”或者“沙嘉都喇贾罢丽街”的路中。
在这些中西荟萃如同血管般相连的街巷中,你还会发现欧式的圣安多尼教堂与连胜街上香火缭绕的土地祠相距不过百米;已有一百多年历史的莲溪新庙与西洋的保利剧院隔街相望。中西的建筑就这样鸡犬相闻地和谐共处,既彼此独立又相互辉映,这景致转眼切换委实妙不可言。
走进建筑内,不同文化的融合同样举目皆是。文化会馆坐落于新马路中段,原是澳门老字号当铺“德成按”。这座三层小楼有木雕镶嵌的门扇、传统广东的“樘栊”和极具特色的中庭,浓郁的岭南风情扑面而来,而其中欧洲卷草式铸铁栏杆、传统葡萄牙式百页门窗及圆拱门,以及澳门现存历史建筑物中十分罕见的造型细腻轻巧、古朴大方之螺旋梯,又让欧陆风尚跃然眼前。而这共处一室的中西建筑元素丝毫不曾让人觉得拼凑与唐突,反而和谐自然得仿佛原本就应该如此。
其实,中西建筑理念上的融合从葡人踏上澳门这块神奇土地的那一刻就开始了。1569年,来到澳门不久的葡人就开始修筑城墙,现在残存在老城中的大三巴城墙正是当时筹建城墙的其中一部分。葡人建筑的城墙却没有采用欧洲大陆传统的巨大条石为材料,这种夯土建筑,主要由泥沙、细石、稻草再加入蠔壳粉压制而成,而这种利用“蠔壳”的技法恰恰是中式沿海文化的一大特色。据上了年纪的人说,旧城墙遗址原刻有壁画,内容多为中国传统神话,但后来日久失修,壁画已经不复存在了。
伫立在穿越了近500年岁月的城墙残垣下,我们分明感觉到,中西建筑这种水乳般的交融已经浸透在这个城市的血液里,催动着这个城市的脉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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