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美国人仍满怀期待, 恨只恨自家人
所以,在那一瞬的曙光过后,在巴黎的中国人,迅即陷入黑暗之中,不仅是中国代表团,在巴黎的留学生和侨民,还有一个自费到巴黎“观会”的梁启超,统统感到暗无天日。
最后,美国人也找到一个借口,为自己的背信开脱,这个借口就是1918年中日关于山东问题的换文。这个换文,是在日本的压力和“善意”下,基本按照日本的意思,承认了日本对于胶济铁路的权利。代表中方签字的章宗祥,在换文中有例行的“欣然同意”字样。据王芸生的《六十年来中国与日本》所载录的陆徵祥1919年4月22日电文,说是美国总统威尔逊质问:1918年9月当时,协约军势甚张,停战在即,日本决不能再强迫中国,何以又欣然同意与之订约?
更耐人寻味的是,后来出版的反映这段历史的《秘笈录存》在收录了陆徵祥这份电报之后,随即附上了一份“某要人欧洲来电”,这个某要人明显系指梁启超。这个欧洲来电非常明确地说,1918年的中日换文,被西方误以为是中国为二十一条“加以保证”,所以,“惟有使订约之人负担,庶可挽回,展开新局。不然千载一时之良会,不啻为一、二人毁坏,实为惋惜”。该书在收录这篇电文的背后,还加了一句按语:“此时舆论咸归咎于一九一八年订约之人,遂在北京发生‘五四’之变。”这个电文跟《梁任公先生年谱长编初稿》所载的有点儿区别,但有这么份电报,而且把和会上中国的失败,归罪于“一、二”订约之人,的确是实情。于是,接到电报的梁的儿女亲家林长民,随即“放了一把野火”,在《晨报》上披露了梁的电报内容,直接点燃了“五四”的游行示威。据台湾学者吴相湘考订,林长民在此时,通过国务院方面,探听到中国政府有意即使在拿不到山东权益的情况下,也会在巴黎和约上签字。遂自撰《山东危矣》一稿,命随员连夜送往《晨报》刊布。有意思的是,在后来“五四”中被火烧的曹汝霖看来,林长民这样做,无非就是因为林曾经借钱于他,受到了怠慢,思以报复。
其实,不仅梁启超、林长民们对美国人满怀期待,恨只恨自家人。“五四”闹起来的学生们,对于美国总统威尔逊也依然有感情,不仅有感情而且还有期待,大游行的目的之一,就是要到美国使馆递交请愿书。可惜美国公使施芮恩那天恰好不在,一腔怒火的学生才转而奔了赵家楼。甚至在“五四”游行过去两个月之后,毛泽东在长沙办《湘江评论》,还把法国总理克雷蒙梭、英国首相劳合·乔治、意大利首相奥兰多和日本代表牧野伸显,都说成是强盗,而对威尔逊网开一面,说他被坏人包围了,很可怜,云云。
无论学生闹不闹,中国在巴黎和会上的外交失败都是不可挽回的。面对国内汹汹的民情,中国代表所能做的也只剩下拒绝签字了。事实上,也只能拒绝签字,因为即使没有留法学生的包围,中国使团也没有任何一个人敢在和约上留下自己的名字。
“五四”运动激昂的民意,那种认为“中国就要亡”的危机感,其实不仅是因为当时中国的处境真到了最危险的时刻。其实1919年的中国,要比1915年日本提出二十一条的时候,有了变化。日本已经改变了当初的强硬政策,开始怀柔,即便对于山东的权益,至少在口头上说今后要还给中国。作为战胜国的中国,虽然依旧被人看不起,但还多少得到了一点来自德国和奥匈帝国的好处,两国的租界收回了,在华的财产也没收了,一些被德国和奥匈帝国抢去的东西也收回来了。但是,此时的中国人,尤其是中国的知识界,却是受挫折感最强的时刻,因为原先的期待太大,此时落差也就更大。这也是为什么1915年中国在最危险的时候,没有发生类似“五四”这样的运动,而恰恰在4年之后的1919年才涌现这样大规模群体性抗议的原因。
张 鸣 (摘自《北洋裂变:军阀与五四》,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2010年5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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