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羡林先生去世后,本报记者采访了他的嫡传弟子、密切接触过的出版人、北大的后辈教授、文化学者等,经由他们从不同角度的追忆和叙述,我们可以看到一个更立体的季羡林。展现他的学术、胸怀、个性、人品,存在的价值和意义等不同侧面。
季老的学问、人品都是一流的,是我们学习的榜样!遗憾的是,由季老主编的《中华佛教史》未能在他生前出版。
———北京大学哲学系教授汤一介
这些大学者的去世也代表了一个学术时代的过去,他们这代人对学术的专注、研究学术的态度与方式值得借鉴。
———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温儒敏
他晚年虽然处在风口浪尖,褒贬不一,但他始终清醒地保持一个知识者的本色,不会被舆论所迷糊了。季先生到去世都能保持一个清醒的状态,我觉得是值得庆幸的事情。
———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陈平原
今年的二月份,我去301医院看望过季老,当时季老精神很好,记忆力也很好……我们说,季老一定能成为百岁老人。未想,那次却是我惟一也是最后一次与季老见面。
———房地产商潘石屹
8月2日(实为明年8月6日)就是他(季老)一百岁的生日,《我们》栏目是周日播出,恰恰在8月2日这天就是周日,我一直认为,这是《我们》栏目与季先生的缘分……现在看来这个采访提纲将是一个永远无法付诸实施的提纲了。
———《我们》栏目主持人王利芬
我们曾经几次走进季老在301的病房,和老人握手的时候觉得那是一双瘦骨嶙峋但充满力量的手,饱含着一种朴素的诚意,想想他的功德和学养,采访是有压力的,但是眼前的季老就是一个朴素但亲和的老人,老人的话很慢,也不多,咋一听似乎并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但是细细地品味却是一番新的味道。
———主持人朱军
据人民网、新浪网资料整理
1 嫡传弟子
他从没离开学术
黄宝生:中国社会科学院学部委员
我这两年没有见到过季老,两三年前见到他的时候,虽然他住院时间比较长,但状况还不错。按照我们的想法,他活过100岁应该不成问题。他昨天离世,我感到很突然。
我是在1960年成为他的学生的。当时,北大在解放后首次开梵文、巴利文班。两位老师是季羡林先生和金克木先生,五年从头教到尾,没有别的老师替。当时,他们俩教得很认真,而且他们当时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季老告诉我们,只要好好学,就能学会梵文,为以后的工作打下基础。
应该说,我们这一班学生是最幸运的。
我觉得,季老一生始终把做学问放在最重要的地位。他一直孜孜不倦地埋头做学问,他刻苦努力的劲头一以贯之地持续了几十年。从求学时代,到北大工作的时代都是如此。改革开放以后,他的名气大了,社会活动多了,但是,他始终坚持写文章。写作是他生命的支撑点,无论什么情况下都没有变过。即使各种事务缠绕,他也一直钟情于学术。
季老曾经翻译过印度两大史诗之一的《罗摩衍那》,剩下的一部《摩诃婆罗多》篇幅比《罗摩衍那》大得多,我们是集体翻译,由我来主持的。季老对此事十分关注,他叮嘱我需要注意的问题,要保证翻译质量。
2 学界纪念
他具有反思精神
孙郁:鲁迅博物馆馆长
季羡林先生有几件事让我特别感动。首先,我觉得他是特别有眼光的人。比如,胡适还没有受到公正评价的时候,他对胡适就有自己的看法。大陆有人开始研究胡适的时候,他写过一些关于胡适的文章。他去台湾后,写过一篇《站在胡适之先生的墓前》,他公开为胡适辩护。早在上世纪40年代,他就和胡适有过接触。而且他清楚地知道胡适的价值,他的那本书出版的时候,因为收入了这篇文章,出版社还承受了不小的压力。
其次,他具有反思精神。当初巴金提出要建立文革博物馆,但建立不起来。他写《牛棚杂忆》,把文革中的北大活生生地写出来了,说了一些知识分子的良心话。他没有回避中国最悲剧性的一面。
还有一点让我感动的是他的胸襟。张中行先生“冒”出来以后,在读者里面很受推崇。后来,季先生写了一篇文章,说他是“超人,至人,中国知识分子的骄傲”,他说中国有三个作家的文章一看就看得出是谁,一个是鲁迅,一个是沈从文,还有一个是张中行。
当时,张中行名气不大,属于寒士,在底层保持了一个知识分子的风骨。季羡林先生对他的这种立场表示敬意。坦率说,季羡林先生的散文写得很好,但是不如汪曾祺和张中行那么精致。他知道这一点,他看到别人比自己好的地方,他是完全推崇,愿意把这些好东西推介给大家。
他晚年承担了社会责任,因此受到一些人的批评。要做事,就必须妥协,和各方面打交道。但是,他是一个有底线的人。我觉得,像这样在民国期间培养,融合中西的文化老人越来越少了。他们的存在,使我们的文化传统没有中断,被单一的文化理念所统驭。
3 北大后学
明年是百岁诞辰
赵敦华:北京大学哲学系主任
我最后见季老大概是2007年,当时他已经住院,为了参加北大的一个活动,特地从医院赶回北大。虽然他住院时间比较长,但总体说身体还很好,发言的时候思路很清晰,口齿很清楚。
他在发言中强调,人文社会科学和自然科学发展不能失衡,后来,他住进301医院的特护病房,我就没有再见过他。正是因为这几年301医院对他看护比较好,我们才经常在报纸上见到他的一些消息。前不久,他还给北大的文理高考状元题字,想不到那么快就走了。
本来,我们准备在明年8月6日他生日的时候,好好筹备一下,给他过100岁诞辰的,现在这个活动办不成了。
4 文坛回忆
他晚年不善于说不
邵燕祥:著名诗人,杂文家
季羡林先生从文革以后,就一直很坚定地反思文革,他的《牛棚杂忆》,由于比较直率地写出了文革的遭遇和他的心路历程,最真实,最生动的就是他讲自己一度萌生了自杀的念头,当他准备到校园北面结束自己生命的时候,遇上学校暴徒来敲门。这改变了他的计划和命运。他得出的结论非常好:对恶人不要软弱。暴徒的到场反倒使他抗拒暴力,维护自己宝贵的生命。试想,他在1968、1969年就结束自己的生命,就无从写出那么多的学术专著并做那么多的贡献了。
我觉得,对季老要从很多层面上来评价。从学术上来说,他有自己的学术观点,包括有争议的“河东河西”之说,但是我觉得,他有权利发表他的意见,对于不同意见,他也没有恶语相向,表现了一个学者应有的雅量。他坚持自己的观点,也没有什么不好。学术界最怕的,第一是没有自己的观点,第二是不坚持自己的观点,今天这样明天那样。至少,他是忠实于自己的思想。如果天假以年,他到100岁的时候,可能会对自己的观点又有修正和补充,但是现在不可能了。
另外,从日常的待人接物上来说,我觉得这是一个好老头。在他身上,有我们民族传统道德中那些好的东西的影响。我赶到遗憾的是,老人到晚年过于寂寞了。这固然因为有病,也由于年纪大了,同辈人逐渐凋零。
晚年他参与了很多社会活动,一些人对他有微辞。我觉得,这说明他有时对于一些要求不善于说“不”,很多老人现在都有这些问题。
5 出版人
他性格特别豁达
李岩:中华书局总经理
季老和任老昨天都去世了,两位都是我们聘请的学术顾问,他们的去世,对中华书局来说损失非常巨大,也是学术界一大损失,我感到非常悲哀。两位老先生特别是季先生,对于中华书局非常厚爱。
季先生曾送中华书局一副对联,上联是一身正气,下联是两袖清风,横批是中流砥柱。从这些,可以看出他对中华书局的期望和深厚感情。
中华书局95周年局庆的时候,季先生专门给我们写了一篇文章,后来在媒体发表了。在这篇文章中,他称中华书局是和他同龄的老朋友,这种交谊,让人很感动。他的过世,让我在精神上觉得少了一大支柱。
上个月的时候,我去301医院看他,给他送去了学术顾问的聘书。他精神非常好,专门给中华书局题字“守正出新”。这四个字,他写了两遍。因为他年龄大了,视力不大好,基本上是盲写。现在,这四个字已经装裱了,作为我们的纪念。
在我和季老二三十年的交往中,我感觉他很爱笑,性格特别豁达。
记者 张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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