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画大师李苦禅曾系秘密抗战“特工”中一员(图)(2)
沙滩监狱的28天
日本宪兵让苦禅先生交代“私通八路”的问题。苦禅先生反而大骂日本鬼子。鬼子开始对他残酷动刑:灌凉水、压杠子、皮鞭抽,甚至往指甲里扎竹签。
1939年5月14日黎明时分,睡梦中的苦禅先生依稀听到房顶上有动静,就在此时,“砰”的一声,屋门被踢开了,一个日本宪兵蹿进来,举起藤条朝苦禅先生劈面就打。说时迟那时快,藤条还没落在苦禅先生身上,鬼子胸口先挨了他重重一掌,身子一下子就“飞”到了院子里。又一个日本宪兵冲进来了,就见苦禅先生侧身一让,背后狠狠一掌,打得这家伙贴了墙,鼻血顺着墙流了下来。
猛虎难敌群狼。几个日本宪兵端着枪逼近了苦禅先生,其中一个穿便装的鬼子头儿用枪顶住了他,押上大卡车,以“私通八路”的罪名押走了。
大卡车七拐八拐后,在沙滩地区一座红楼前停了下来。苦禅先生抬眼一看:这不是北大红楼吗?太熟悉了,那是他曾经求学的地方。
“你的!快下车!”日本宪兵的这一声吼叫,把苦禅先生从回忆中拽回了现实,现如今这里不再是北京大学了,而是“北京日本宪兵队本部”。
苦禅先生被日本宪兵搡下了大卡车,押进红楼,关进了红楼地下室,也就是日本宪兵队本部的“留置场”。
过了一会儿,苦禅先生的眼睛适应了地下室的昏暗灯光,他仔细观察了这个牢房:地下室的房间里,宽宽的木楞子钉成了一个大木笼子,临近屋门的地方开了一扇小门。木笼子里的人看不到外边,而外边的宪兵却能监视里边的“犯人”。好端端的一个高等学府变成了一座人间地狱。
审讯开始了。日本宪兵让苦禅先生交代“私通八路”的问题。苦禅先生是个宁愿站着死绝不跪着生的硬汉子,根本不承认“私通八路”,反而大骂日本鬼子。这把鬼子气坏了,开始对他残酷动刑:灌凉水、压杠子、皮鞭抽,甚至往指甲里扎竹签。打晕过去了,就用凉水激醒,接着用刑。
忽然,苦禅先生觉得自己不知道疼了,好像自己就要死了,灵魂从躯壳里飞了出去,变成了一个小人儿,三寸多高,跟他一模一样,大摇大摆地在地上走。不一会儿,这小人又朝他走来,他就又醒了,剧痛再次袭来。他强忍剧痛,又开口大骂。
宪兵队的头目、穿便装抓苦禅先生的鬼子少佐上村喜赖出场了。上村喜赖是个“中国通”,极其残暴,曾经一次砍杀过13个中国人。他一见苦禅先生,假惺惺地用流利的中国话表示歉意:“苦禅先生,您是一位名画家,大写意教授,我很钦佩您!那帮军曹没有文化,不懂事,虐待了您。我是大学预科毕业的,和他们不同,我想救您出去。”
苦禅先生一听,黑脸唱完红脸上场了,少来这套,我还得骂个痛快:“你说他们混蛋,我看你更混蛋!”
这顿臭骂,气得上村喜赖的脸跟猪肝似的,但就是不敢发作。
入狱的第28天,早上8点,苦禅先生被提到刑讯室,上村喜赖冷冷地说:“苦禅先生,今天星期六,我救不了你了!”
苦禅先生明白,这里要枪毙的犯人,星期六就提出来到别的屋里去了,然后行刑。看来,为国捐躯的时候到了:“上村!你们杀人的法子不是四个吗?一狗吃,二枪毙,三活埋,四砍头。你尽管用吧!我不怕这个!”
上村喜赖一见苦禅先生还这么强硬,一挥手,日本宪兵将他押出地下室,推上卡车。奇怪的是,车子没有开往刑场,而是在离柳树井2号不远的地方停下来,苦禅先生被稀里糊涂地释放了。
苦禅先生边往家走边琢磨:鬼子可能要在背后下毒手。想到这儿,被打得浑身浮肿的他忍着伤痛,迈着稳健的步子,无畏坦荡地朝前走。快到家门口了,他想:鬼子怎么还不开枪啊。回头一看,盯梢的人离得远远的,枪法不好,恐怕还打不着了。这回苦禅先生明白了,上村喜赖是放长线、钓大鱼,以后更得小心。
原来,一名曾经去过苦禅先生家的青年学生在保定不幸被捕,说出了他家的地址,但鬼子并没有他“私通八路”的真凭实据。再加上苦禅先生知名度高、影响大,上村喜赖只好把他放了。
不出苦禅先生所料,出狱后宪兵队的一个日本宪兵几次来到他家,表面上只是看看画、聊聊天,实际上就是找线索摸情况。宪兵队的一名中国翻译也来过他家几次,还流露出某些同情之意。苦禅先生警觉很高,只是画画儿,然后盖上新刻的图章“天逸囚窟生”,但没有流露半点实情。
为地下党筹集经费
这2000块大洋解了地下组织为根据地购买药品的燃眉之急,但苦禅先生从此再也没有画过扇面,这一次就把他画“伤”了。
柳树井2号联络站不能再用了,苦禅先生又从黄骐良那儿领来了新的任务:停止以前的一切工作,纯粹以“卖画为生”,为地下党筹集经费。
1939年隆冬,寒风凛冽,苦禅先生身着单薄的长袍,携长子李杭悄悄来到天津法租界滨江道永安饭店,举办“李苦禅画展”。
苦禅先生的大写意画很受追捧,一时间永安饭店门庭若市,还没正式开展,展出的60%画作就都有了主儿。按当时的规矩,凡是有主的书画,一律挂上红布条儿,写上收藏人的姓名。迟来的富商巨贾,面对挂着红布条的佳作,只有望画叹息的份了。
7天的画展结束后,苦禅先生立即让地工组的成员把钱取走,给地下组织当经费。为了御寒,父子俩只是买了顶帽子、一条围脖儿,两手空空地返回了北平家中。
转年夏天,苦禅先生又携长子李杭来到天津“三不管儿”租房作画、卖画。“三不管儿”一带的百姓很喜欢这位豪爽健谈、技艺超群、学识渊博的山东汉子,前来看作画的人不少,听聊天儿的人更多。富商、洋行阔佬又闻讯而来,10天内所有字画抢购一空。苦禅先生父子守着卖画巨款,分文不动,又以同样的方式迅速把钱交给前来取款的地工组成员。几次来津献艺卖画,使苦禅先生名冠津门,许多人以为他卖画发大财了,但无人知晓卖画巨款的真实去向。
年关就要到了,一个戴礼帽、穿大衣的胖商人来到了柳树井2号,见到苦禅先生后,边摘礼帽施礼边把笑容全堆在脸上,开口说道:“李先生,久仰大名!您的禅画太好了!我是前门商行的经理,想请您给鄙行画几个扇面,年节时送给生意上的朋友。您放心,润格好商量,不会亏待您的。”
胖经理也许心太急了,一口气说这么一大片话,好不容易轮到苦禅先生能说话了。他请胖经理坐到凳子上,掩饰着心中的喜悦,同样客气地说:“您过奖。画扇面可以,不知贵行需要几个?”
一听这话,胖经理立马儿站了起来,又是满脸笑容地说:“太谢谢李先生了。不是几个,是100个。不知先生有空画吗?”
好家伙,100个,这还是画画儿吗?苦禅先生先是一愣,随后说道:“贵行买卖真够大的,扇面就需要100个。行,100个就100个。”
胖经理一听苦禅先生答应了,笑得眼睛更小了:“李先生真是爽快之人,太好了。”说着说着,胖经理从衣兜里取出一小袋银元,接着说:“李先生,这是定金。我腊月二十八来取扇面,一言为定。”
胖经理告辞了,苦禅先生一算,离腊月二十八也没有几天了。如果按常规一个一个扇面地画,肯定到期交不了活。
怎么办?苦禅先生打破常规,做了一个夹扇面的夹子,流水作业。这笔画山石的话,就一口气画100个扇面的山石;这笔画老鹰的眼睛,就一口气画100个扇面的老鹰眼睛。
苦禅先生没日没夜地画,几天下来就没怎么合眼,终于在腊月二十八之前画好了100个扇面。胖经理如约付了2000块大洋,满意地拿走扇面送礼去了。
这2000块大洋解了地下组织为根据地购买药品的燃眉之急,但苦禅先生从此再也没有画过扇面——这一次就把他画“伤”了。要不是为了给地下组织筹集经费,他是不会接受这种有违禅画艺术的活儿。
盼望的时刻终于来到了,1945年8月15日,日本鬼子投降了。
后来当人们问起苦禅先生参加抗日地下活动的事儿,他总是说:些许小事,不足挂齿。可是,到了十年动乱时期,苦禅先生被迫一遍遍地写交代材料,他的抗日事迹,才逐渐传出来。
“造反派”不相信,愣逼苦禅先生承认自己是“老反革命”、“老反共”。苦禅老人非常愤怒:我当年参加过八路的地下工作,不信你们调查去!有半点撒谎就判我死刑!
“造反派”威胁说:“你敢写保证书吗?”
苦禅先生挥笔写道:“保证书:日本沦陷(北京)时所有一切汉奸事没做过,新民青年会开画展没有参与过,而且这个名字我就不知道。如果有的话,我认罪,如查出,我以生命抵罪!”
写罢,苦禅先生还按上了指印。
苦禅先生,好一个铁骨铮铮的硬汉!(刘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