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戒》译者:托尔金语言特殊 需多注释
在中外文学领域的交流中,翻译是一个长久的话题。它面对的不仅是昨天与现在,甚至还有未来。
近日,有严肃奇幻文学巅峰之作美誉的托尔金《魔戒》最新中译本上市。虽然因为《指环王》电影使霍比特人的故事为人熟知,然而对这部被称为“创造出如此精细的虚幻世界与虚构历史”的作品,这部通过中洲世界观的恢弘气势与瑰丽想象,融会诗歌、史诗、传奇、神话的文学与语言之美的作品,在中国读者心目中却一直存在着“好莱坞电影小说”“通俗魔幻文学”的种种误解。
其实,读者对托尔金本人的形象理解,在中国也并不十分明确。因此,在此次的最新中译本中,出版方世纪文景提出了“重塑托尔金华语世界文学大师形象”的定位,力图通过全新的译文和设计理念重新打造这部“献给未来的永恒经典、我们时代最伟大的奇幻史诗”。
在该书的出版中,出版方称以放慢脚步、完善方案的态度进行一系列工作。其中,可以看到国内出版商在观念上的进步与发展,如在装帧设计、图书定位等方面,此外,还有十分重要的翻译环节,亦产生不少可供思考之事。
对《魔戒》这样一部巨著,译文和整体形象最能反映托尔金及其作品的价值与意义。作为一位语言学家,并且称创作《魔戒》的故事源于“为了给各种精灵语提供必要的‘历史’背景”,托尔金生前曾详细撰文提出《魔戒》中的所有重要人名、地名、专名应遵循何种原则翻译成外语。有的要求音译,有的要求意译,甚至有的要求最好以某个字母开头。该书的责任编辑张铎解释说:“过去的译本,当然有着不可磨灭的破冰贡献,但从现实结果看来,还是存在诸多问题,或是并未充分吃透西方神话、奇幻文化的背景与精神,并产生了大量的译名不一致与理解错讹;或是文字平白,不能充分体现大师经典的文学魅力。托尔金曾说过,他创作的雄心壮志,在于为英语世界创造出能够与希腊神话、北欧神话颉颃的,属于自己的神话体系。这体现在他《霍比特人》、《魔戒》、《精灵宝钻》系列作品的创作之中。我们正是要通过对托尔金所有作品的重新翻译,将这个世界,在中文语境下真正打通、重建,造福未来的读者与研究者。”
最新中文版《魔戒》的译者近日来到北京,讲述了三人的翻译“团契”——邓嘉宛、石中歌、杜蕴慈这三位熟识多年的老友采用的是“一人主译,专业补充”的有机合作方式:邓嘉宛翻译全书正文,杜蕴慈翻译诗歌,石中歌则翻译附录并负责全文尤其是译名的校订工作,结成“护戒同盟”,各司其职面对重重困难的经历与思考。
写作修改《魔戒》共16年
北京晨报:我们知道托尔金写《霍比特人》、《魔戒》、《精灵宝钻》是有着深厚的积累和背景的,请您介绍一下。
邓嘉宛:托尔金写《魔戒》这本书,当初他是从1937年一直写到1949年,总共写了十二年的时间。之后,他又修改了四年,才把这本书出版了。他花了这么多的时间写这个故事,是因为1937年《霍比特人》出版之后,卖得很好,所以出版商希望他写续集,一开始他就从比尔博生日开始写,大概写了四五章之后,他又想到他其实还是不知道这个故事要往哪里发展,等到他一直写到弗罗多到了幽谷,就是精灵住的地方之后,他的整个神话背景的故事就回来了。另外,托尔金其实从他的高中时代,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时候开始写他的神话故事,一直写到他过世的时候,整个神话故事并没有写完,这个故事的背景是整个《魔戒》的故事背景,这本书就是《精灵宝钻》。这本书他写了六十年,一直到他过世都没有写完,他是1973年过世的,到1976年他的儿子整理出来《精灵宝钻》出版,之后大家才了解《魔戒》这么深厚的背景,到那个时候大家才明白。
没有近似风格的中文范本
北京晨报:您认为翻译托尔金的主要困难在哪儿?
邓嘉宛:我做翻译二十年,通常我觉得翻译有一个可以取巧的地方是,如果看到一本原文的书,我会想到它类似什么样的中国小说风格,我会去采用那样的小说风格。比如我在翻译《暮光之城》的时候,我就想它就是类似于琼瑶小说,所以我就会用那种风格翻译。我翻译《饥饿游戏》的时候,就用的是武侠小说的风格,这样可以让一本书的风格比较清楚,不容易失败。可是托尔金的困难在于,没有一个中文的小说,不管是古典的还是现代的,没有任何一个中文小说是跟他类似的。因此,你要翻译托尔金的时候,你必须要创造一个新的风格出来,所以我当时看了《精灵宝钻》的时候,要翻译《精灵宝钻》的时候觉得必须要给它找一个风格,我找的是西方的经典《圣经》,用《圣经》风格和语言把《精灵宝钻》翻译出来了,这就是第一个翻译托尔金作品的困难,它没有一个中文范本,你必须要有新的翻译方式才能出来。
托尔金特殊语言需很多注释
邓嘉宛:第二个翻译的困难,托尔金有他特殊的语言,这是托尔金所发明的。比如他发明精灵和矮人的语言,这些基本上都没有,是他自己创作出来的。举个例子,当时我翻译《精灵宝钻》的时候,因为它有很多非常特殊的名词,我就写了几个特殊的名词去问《旧约》的神学教授,他是近东古文学家,我问他这几个名词是不是有什么特殊意义,我给他看《精灵宝钻》一开始创造天地和神话故事的至高创造的神,托尔金给他起的名字是伊露维塔。教授说伊露维塔这个字,伊露是亚述文,维塔是亚述文中父亲的意思。所以你可以知道托尔金不但非常清楚近东古文,也非常清楚古典背景,他本身有这种特殊的语言性。我在翻译过程中,必须要写非常多的注,来帮助读者理解,特别是我们中文的读者不清楚的地方,无论是翻译《精灵宝钻》还是《魔戒》,都写了非常多的注释帮助读者。
困难时真希望亲自去问托尔金
邓嘉宛:第三个翻译的困难,是他非常的细致。这本书他写了十二年,后来又改了四年,补充了很多非常非常细的东西。我经常翻译到有些时候,受不了了,特别是有些不清楚的地方,就很希望如果他还在的话,我可以亲自去问他。我们翻译这个东西,总共有三位译者,全书100万字,我是翻译六卷的故事内容,大概80万字,另外石中歌翻译了前言、目录和帮助我们做全书修订。杜蕴慈是翻译所有的诗歌,因为本身我并不擅长,所以当时我们合作的时候我就找她来帮助我翻译诗歌的内容。
我觉得我们这本书的一个字“fellowship”(团契),这个在教会里的意思是有一群人,他们有共同的信念,他们会互相帮助,自己不足的地方会由另外一个人来帮他补充,这群人我们彼此互相尊重对方,而且也完全信任对方,朝同样一个目标前进。我觉得我们三个人在合作的过程当中,也养成了这种默契,另外两位译者给我的帮助很多。
■翻译延伸
“指环王”与“魔戒”
作品的名字“The Lord of the Rings”,早年人们了解、知道的其实是“指环王”这个名字,而现在出版物中一般翻译为“魔戒”。对此,邓嘉宛表示,她认为“魔戒”这个名称更清楚地点出了整个故事的本质。当你说它是“指环王”,你不知道这个指环是干什么的,可是当你说它是“魔戒”的时候,中文很能传达那个意思,后面隐藏的一个力量是你不能控制的,而且那个力量是不怀好意的。所以她觉得“魔戒”比较容易说,也传达得比较清楚。
半兽人与奥克
很多读者和电影观众都会注意到托尔金创作的“半兽人”这一族类,而在新版《魔戒》中,则翻译成“奥克”。邓嘉宛对此解释道,这是托尔金的决定,他整个的神话世界里这些专名,无论是人名、地名,他写了一篇非常长的文章《翻译原则》,不管是哪一类译者,必须按照他的意思来翻译,某些名词要译它的意思,不要音译;有的词要音译不要意译,他都有指定。“奥克”(Orc)这个词,规定必须音译,以此来给予一种异化感,而不是意译成“半兽人”。
建立译名索引系统
托尔金笔下的精灵、矮人和其他各种族的语言,不仅有各自的语法,庞大的词汇量也具有浓厚的欧洲古典背景,译名背后有许多特殊内涵,此次翻译也基于此正在建立托尔金的译名系统索引,目前达到两千多条。因为出版方世纪文景在陆续出版整套托尔金作品,不是单独的《魔戒》或者《霍比特人》,因此必须建立完整的译名系统。“我们给所有名词编了索引,已经有两千多条,解释为什么这么翻译,或者这个词原来是什么意思。这是之前从未有人做过的,连托尔金自己都没有做完。”邓嘉宛介绍。在新版《魔戒》中,已收录了大量注释来帮助读者理解。有“戒迷”表示,希望有机会见到全部索引得以出版。
■翻译花絮
《魔戒》是战争与儿子
其实《魔戒》中各族类的战争,很容易让人联想起人类的战争。邓嘉宛介绍道:“托尔金先生参加了第一次世界大战,二战是他的儿子参加战争。他儿子是飞行员,飞行员很容易这次出去就不知道能不能回来。在《魔戒》当中,特别是第二部有非常多的章节,是他写给他儿子的。他写了一段就寄给他儿子看,等于他们是用这个故事在交流父子之间的感情。所以看到他写战争的场面,我特别感动。那种强度非常的足,传达的影像都非常清楚。”
对于战争背后的思考,邓嘉宛说:“我相信托尔金有他自己的信仰,包括亲身的经历,无论是他在战场上,或者他儿子打仗的这件事情,他会不断地问自己一个问题:人类到了二十世纪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事实上他是有答案的。无论是比尔博或者弗罗多,他们都去到了一个地方,那个地方是没有灾难、没有痛苦、没有眼泪的,而且那是一个让人休息的地方。那个地方是他在整个神话故事里的西方乐园,这个西方乐园是精灵和神话故事当中诸神所住的地方,是凡人包括霍比特人不能去的。但是比尔博、弗罗多到西方乐园去,在那里可以得到真正的休息,我觉得这是托尔金他自己的答案。人类在经过这么多的痛苦、这么悲惨的事情之后,必须得到无论是心灵还是精神上的安慰,或者一个真正可以休息的地方,托尔金给出的是他自己的信仰。”
新版装帧方案面向未来
在中国目前的大众类图书市场上,精装版特别是具有设计感的精装版不是一个通行的选择。而此次世纪文景出版的新版《魔戒》设计上的确颇费心思。其装帧设计再次由知名设计师陆智昌操刀,经过了漫长又繁复的讨论,大的修改前后超过15稿,舍弃了包括以电影海报为主要元素的种种封面方案。《魔戒》的最终样貌选用磨砂书套、赭红书盒,再加三部书的形式。三册书的封面创意采用了托尔金1954年为《魔戒》首版所设计的三张原插画。这也是华语世界第一次真正还原这套原画的期待与本意。另外值得一提的是,第三部中有约三分之一内容采用了显眼的黄色纸印刷而成。该书责编张铎介绍:“这黄色部分是附录。《魔戒》全书是由六卷和附录组成的。我们熟悉的故事,是在六卷正文中。而现在采用黄色纸印刷的‘附录’绝非附属品,它实际包含了托尔金教授打造中洲世界四个纪元全史的雄心。很多朋友都很奇怪为什么只有一册的《霍比特人》会被改编成三部曲电影,其实大量的剧情都是导演彼得·杰克逊从《魔戒》附录中汲取而来。”
这样的设计其实展现着新时代出版人对中国未来出版品质的一种期待,一种对纸书优质阅读体验的期待。设计师陆智昌在阐述《魔戒》的设计理念时谈道:“如果你不在最重要、最普遍的出版物上努力做出改变,屈从于商业习惯的思维定势,仅仅是在小众书籍上做影响力极为有限的实验,那么中国出版物的品质是永远也不会得到提升的。”
晨报记者 刘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