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丽丝·门罗作品里女性的悲情“逃离”
加拿大女作家爱丽丝·门罗(Alice Munro)获得2013年诺贝尔文学奖,诺贝尔文学奖评审委员会认为,门罗“以其精致的讲故事的方式著称,表达清晰与心理现实主义是她的写作特色”。门罗的小说世界主要展现普通女性的爱情和家庭生活:“表达清晰”是因为门罗的作品语言朴实,句式简短,故事发展脉络极为清楚;“精致”是因为门罗的作品“轻情节、重细节”,于细微的内心活动的描写,就能展现出人物的挣扎与困境。如此,门罗就将故事娓娓道来,为读者提供极大的空间去深思故事中的每一个人物、每一处情节,由此获得更加深刻的人生感悟。
尽管门罗的作品早已蜚声世界文坛,获奖无数,但是对于更加注重长篇小说的中国读者来说,这位曾在上世纪80年代来过中国的短篇小说大师还是相当陌生的。有关门罗的相关译介和研究也相当匮乏,在她的14部作品中,仅有2004年出版的短篇小说集《逃离》,由翻译家李文俊先生于2009年翻译出版。
作为门罗在中国最知名的作品集,《逃离》由8个短篇小说组成,从不同角度,讲述了一群女人的“逃离”经历。《沉寂》就是其中较为经典的一篇。
《沉寂》以全知的视角描绘了几位女性的悲情沉寂。朱丽叶原本是一位极有名气的主持人,在经历了女儿离家出走、好友离世等变故后,变得愈发否定现有的生活状态,她最后远离公众视线,埋头于书本,湮没于人流之中。女儿佩内洛普原本离家是要到“精神平衡中心”,去追求纯粹而崇高的精神生活、远离充满铜臭气的物质世界,但最终她还是回到了物质生活之中,过上了相夫教子的生活,只是她在母亲的世界中渐渐沉寂陌生。好友克里斯塔原本乐观开朗,总是能够开解朱丽叶,但是在病痛的折磨下,她越来越郁郁寡欢,最后病重离世。最后一位女性是诱导着佩内洛普到“精神平衡中心”的琼安,她总是以一副领导者的姿态感化年轻人以宗教信仰为中心,远离世俗生活。但是到了最后,为了生存,琼安只能到商店当一名普普通通的理货员,“精神平衡中心”早已不复存在。虽然故事情节简单,门罗的用词也不复杂,但是在故事结束之际,读者们会被故事中所营造出来的悲伤而无奈的氛围所感染,不自觉地投入到角色之中,体味到人生的许多不得已。这正是门罗寥寥数笔就勾勒出人物复杂的心理变化的魅力所在。
以朱丽叶为例,她的沉寂过程体现在多个方面。就信仰而言,她从开始的极其渴望自由、张扬个性、不屑宗教,到最后成为虔诚的宗教拥趸的过程,门罗只描写了朱丽叶对一个词语的截然不同的态度,spirituality(性灵)。一开始,朱丽叶听到这个词语只会觉得恶心作呕;最后,朱丽叶却总希望人们重视自己的性灵,在宗教中获得从容与平静。就佩内洛普对她的意义而言,门罗只用了几个形容词就将各个阶段朱丽叶的情感跃然纸上。在佩内洛普离家之前,朱丽叶认为女儿给她带来的是delight(欢乐);最初知道女儿离家出走时,朱丽叶也只是哀求地哭出声来;女儿断绝与其所有联系的时候,朱丽叶觉得狂怒;到了最后,朱丽叶接受了女儿离她远去的事实,表面上采取着无所谓的态度,她连有女儿的事情都不愿意再与亲近之人提起,可见哀莫大于心死。读者们随着门罗的精妙用词,会深深体会到朱丽叶的悲伤、无可奈何以及最终对生活的妥协。
那么,小说的主题意义到底在于何处?我们应当将小说的标题《沉寂》与小说集的标题《逃离》结合起来一起分析。小说题目“silence”一词,不仅是指几位女性的沉寂,更是她们梦想或是幻想的破灭,也是其自我意识的不断衰弱。而文中女性之所以沉寂,是因为她们逃离而不得:朱丽叶与琼安都想逃离平凡生活而终归于平凡;佩内洛普想逃离物质生活而最终被物质所牵绊;克里斯塔想逃离疾病却最终为其所缠。这正是现实生活中女性,或是所有人的无奈。因此,读者也意识到了生活的无情,只能与角色一起困于沉寂之中,屈服于世俗生活的要求之下。这种读者与角色的情感互通与互动,正是门罗小说的精髓之处。
门罗自己也坦承写作风格并不华丽,但是她的创作却胜在用词精确,在不多的篇幅中,充分运用平实的语言描绘普通人的小事,却又极其细致地捕捉到了每一位角色的每一丝心理变化,使得读者切身体会到了许多共同的人生困境,在小说中也体味着自己的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