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沈玉斌先生百年诞辰。当年他创办的“私立艺培戏校”也60年了。我曾多次呼吁京剧界不要忘了这位在1951年倾家荡产,无私筹办“艺培”的功臣。因当年老舍先生曾多次带我到南下洼子的松柏庵去看望沈老,亲眼见到沈老在破庙里办学,历尽艰辛。有一次,沈老从家中拿来涮锅在学校宴请老舍先生,我作陪,在饭桌上他说了一句话:“我只是为祖师爷传道。”给我印象颇深。
沈老出身梨园世家,曾祖沈小庆是京城第一科班嵩祝成的头牌武生,他创演的“八大拿”演遍全国。沈家代代出好角,沈三元、沈玉秋、沈玉才、沈金波、沈宝桢都是名人,就连第六代的沈媛都成了北京京剧院的当家琴师。
沈老的学生大都是六场通透的音乐高手。他们伴奏从不看曲谱,都是根据演员的临场表现随机应变,哪怕是一个气口都衬托得非常精确。有一次演出,燕守平京胡的琴弦断了,孙家璧放下月琴,拿起胡琴就接上了,燕守平则接着弹起了月琴。大家都惊讶他们默契地配合,报以热烈掌声,而他们说这都是当年沈老给奠定的基础。沈老冒着极大的风险,坚持“尊古炮制”的教学方法使北京戏校培养的乐手延续了京剧的优良传统,以至他的得意高足燕守平被公认为当今京剧界的京胡圣手,桃李满天下。
沈老作为舞台上唱念做打,昆乱不挡;场面上吹打拉弹,六场通透;又精通昆曲、音韵知识的戏
曲教育家,21岁就被中华戏校焦菊隐校长倚重,创办了京剧史上第一个京剧音乐教学体系。1945年,他当选为北平国剧公会会长。他热心为穷苦同行请医生,置义地,办窝头会,在京剧界有口皆碑。
1951年,他看到京剧后继乏人,国家百废待兴。便召开京剧公会大会,倡议大家义演筹资兴办戏校。结果得到同行的一致响应,梅兰芳、程砚秋、荀慧生、小翠花、谭小培和赵燕侠都积极义演捐款。建校以后,沈老殚精竭虑,兢兢业业地办学。他不但总管全校,还兼任音乐,昆剧教师,他一天八节课,一周44节。曾支持他作校长的王瑶卿、萧长华两位老夫子见他没有当上校长仍然埋头苦干,就感慨地说:“你呀,可真是个好人。”想不到,做了那么多好事的沈老1957年竟被打成右派。更想不到,受到如此不公正待遇,沈老依然风里来,雨里走,没有请过一天假。好在他有真本事,学生依然尊重他。接着在“文革”中他又惨遭迫害,不堪回首。但右派问题得到改正后,他便把自己的余热全部投入在教学上并披阅十载编写了一本《京剧群曲集》。
当我和沈老同时卸掉右派帽子以后,成了陶然亭“侃山亭”的侃友,我问他为什么在那样的情况下还
能安心教学。他还是那句话,我是替祖师爷传道。
我听说在沈老百年诞辰之际,尘封近30年的“沈老教唱群曲录音”重见天日。北京戏曲艺术职业学院和中国京剧院联合投资出版发行。群曲,是京剧舞台上渲染气氛的重要手段,如《长坂坡》曹操发兵时,一声:“追赶刘备去者!”为造成威武之势,前辈们就用了群曲。众将一声“啊!”齐唱“羽檄会诸侯”。然后曹操与众将上马,接唱“运神机阵拥貔貅……”边唱边走,绕一圆场,在下场门摆成“斜胡同”,起“急急风”,军士们簇拥着曹操率队而下。当然,宴会、行围等都少不了群曲。所以早年谭鑫培到京东教学,临行前特意向升平署的普阿四学了四十支群曲,足见其重要。后来郝寿臣在戏校教《草桥关》,想到有个曲牌《脱布衫》失传,就请沈老填了新词。裘盛戎听说了,也找沈老求教。从此才有那“英雄无故被刀残”催人泪下的完整唱段。这么重要的艺术手段,近年来却荒芜了,大都只吹不唱。据说最近演出《阳平关》,曹操发兵,只有尚长荣一人独唱群曲,真让人心酸。
为给后代留下一套完整的东西,30年前,沈老叫来他的学生连吹带唱,把全部曲牌都无偿地录制了下来,为此耗尽了他最后的心血。
最近,要纪念沈老百年诞辰,北京艺研所拿出尘封多年的录音,听到沈老当年清唱时的字儿、劲儿、味儿,都说太宝贵了。在京剧被列入世界文化遗产名录之际,把沈老倡导的京剧群曲提到日程上来,极为有益,也就了却了沈老的遗愿,如果真的在今后的舞台上唱起来,我们京剧的面貌就能得到很大的改观,尊敬的沈老也就含笑九泉了。邓友梅
沈玉斌简介
沈玉斌先生1909年生于北京京剧世家,12岁开始搭班崇林社,任乐手,吹打拉弹,六场通透。后为徐绣文、雪艳琴操琴。21岁应焦菊隐校长邀请,创办中华戏校音乐科兼昆剧和群曲教师。1945年任北平梨园公会会长,1951年任北京京剧公会会长至1959年。1980年任北京戏校艺术顾问,1985年逝世。
参与互动(0) | 【编辑:蒲波】 |
Copyright ©1999-2025 chinanews.com.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