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缅甸归侨,年少时候和父亲在缅甸一起生活过。父亲早年就已侨居缅甸,从事华侨事业。我和父亲,一个在仰光,一个在福州。虽各自奔波,但我们之间就好像风筝的两头,不管身在何处,总是彼此挂记彼此牵念,最终总是聚到了一起。只是一生真的难得数次相逢,所以和父亲的每一次重逢都是铭心刻骨。
聚散两依依
第一次与父亲分别的情景,我仍清晰地记得,那时刚刚永别了我最心爱的母亲,那年我才9岁。正当我还沉浸在丧母的打击中无以自拔时,父亲此时已决定回缅甸。转眼之间,一种完整美满的幸福即刻滑落成人去楼空的落寞孤独。但此时在我心里,母亲的离去已然烙下了深深的印记,对于父亲的告别已经没有多余的痛感。
而当望着父亲的背影渐渐消失的一刻,那段与父亲相依逃难的日子却一幕幕漫上心头。
时光倒回一年,1944年福州沦陷,日本鬼子一打进城便四处抓壮丁和小孩子。一时间风声鹤唳、尽人恐慌。我还被日本鬼子抓去过一次,后来幸运地虎口脱险。我没命地逃回家,家里人抱起我,相拥而泣。这件事促使父亲下了决心带我离开福州。其实我们还有地方可以去,那就是永安,一个安全的地方,在我心里是相当熟悉的地名,因为我母亲就在那里,去了那里我就可以见到我日思夜想的母亲了。
虽然心情是充实的,但对一个8岁小孩子来说,在那崎岖凹凸的山路上踯躅了两三个月,这的确需要莫大的毅力。是父亲给了我这份坚强和勇气。父亲拉着我的手一路颠簸,饿了就啃一口自带的光饼,夜路走困了就躺在路边的大树下蜷息。路上不时传来日本军队追来的消息,为了避开日本人,父亲只得牵着我走最难走的小路,一路上我穿破了好几双鞋,脚掌磨出了水泡,一下地就钻心地疼痛,父亲心疼我,便把我背在肩上,深一步浅一步地继续赶路。赶到永安,我和父亲两人早已是衣衫褴褛,身上没有一块布是完整的,一双腿肿成了烂萝卜。
在那段逃难岁月里,我对父亲的身心依赖达到了最顶点,一路上我紧紧跟随着父亲,生怕遇到什么意外把我们分开。而现在眼见父亲的背影渐远,突觉四周静稍地可怕,我听到自己心在孤独的跳动,就这样,在一个寂静的午后目送父亲离开,似乎已停止了任何思绪。
等待如斯漫长
父亲回仰光后的日子,我经常坐在家门口四处张望,希望能看见那熟悉的高大身影,只是觉得日出日落之间的距离太长。那段日子思念像夏季里的爬藤一样疯长,想父亲,也想母亲,有时和别的孩子开心地玩着,一听到别人父母的叫唤声时,眼泪就涌了出来。
那些日子里我的思绪总是盘旋在永安城的上空。永远不会忘记永安这个小城带给我的幸福以及悲伤。几个月前才与母亲团聚,一家人在永安的日子虽然过得十分艰苦,但精神上却是充实和快乐的。而最沉痛的事也在这短短数月里发生了,母亲和出生不久的妹妹相继去世,这个完整美满的四口之家一下子彻彻底底被打碎了……
沉浸在清晰的回忆中迷迷糊糊地数着日出日落,那时我一边上小学一边等待着父亲回来接我,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把这一天盼到了。父亲派来接我的车驶进了福州城,从缅甸侨亲的口中我很快得知这一消息,原来,我父亲和他的一位同事买了两辆车,在云南雇了司机来福州接我们。
那车是货车改装成的,我们把长条凳放在车身里一排排的摆起来,可以坐许多人。向缅甸启程了,没想到这又是一次极其艰难的旅程,历经二三个月之久。从福建到云南的路上大多是高山,道路崎岖不平,颠簸之厉害,可想而知。到了上饶便只能用火车运载汽车了,我们家属就坐在货车里面的长条凳上,火车稍有颠簸我们坐在车里的人就感到四面都在摇晃,尤其在饥饿的时候,车厢里混杂的臭味,更让人难受。而我却不觉得特别苦。有了那次逃难去永安的经历,这点艰难根本不算什么。那时的苦是为了见母亲,现在的苦是为了见父亲。汽车一路走走停停,三番几次要通过不同的铁路道的火车运载。到达云南昆明后,已经有两个月了,终于汽车开上了滇缅公路,目的地是处于中缅边界的畹町镇。
就快要见到父亲,心里一阵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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