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樟柯在戛纳被问及为什么这次找来陈冲合作，他是这样回答的：“看了《太阳照常升起》、《色，戒》后，觉得陈冲好像突然被打通了经络，表演特别挥洒自如。”从当年的《小花》到今天的《二十四城记》，十八岁出道的陈冲经历了“全民偶像”的辉煌、初到好莱坞的彷徨、转型导演的艰难尝试，一直到最近捧出频频被称为“教科书式”的表演，她无疑经历了一次次凤凰涅槃。

　　在《二十四城记》中，陈冲所扮演的第二代“厂花”被大家称为“小花”，而《小花》正是她三十年前的成名作。这一段故事，更像是给了陈冲一个缅怀过去的机会。她在接受本报独家专访时，说起三十年后再演“小花”这个角色，有种特别的情感在里面。她坦言，做娱乐这行，对于青春的逝去，肯定是有失落，但“我能感觉到人生的一种丰富，它给我的不仅是夺去了我的青春，也给予我很多。”

　　在戛纳接受采访时，她的先生全程陪在她旁边。她几乎不化妆，脸上看得出岁月的痕迹。但一听她说话，又恍惚觉得这是个小女孩，因为她脸上有种天真的神情，声音轻柔得近似撒娇，说到高兴的时候，会发出咯咯咯的笑声。奇怪的是，这一切都让人觉得很自然，并不做作。

　　30年后再演“小花”：

　　人生不仅夺去了我的青春，也给予我很多

　　南方都市报(以下简称“南都”)：当时导演是怎么说服你来演这个角色的？

　　陈冲：其实也不需要说服。我一直很喜欢他的电影。我觉得他的电影是对现在中国普通老百姓的一种关注，对在高速巨变的社会中的道德的困惑、情感的失落和兴奋，很好地都捕捉了下来。我特别喜欢《三峡好人》。看了《三峡好人》以后，他跟我联系有这个角色，我看了觉得挺有意思，又可以演“小花”了。

　　南都：你演的“厂花”很有意思，不断告诉别人“他们说我很像陈冲”，这个安排是事先设定的还是拍的时候突然想出来的？

　　陈冲：剧本里这个角色本来就叫“小花”，别人说她长得像陈冲是本来就有的。导演跟我说这段台词是从两段采访中结合起来的，他们厂里的确有这样一个厂花。

　　南都：你那段故事的最后一幕，是你站在厨房，看着电视上放的电影《小花》，那是你三十年前的成名作。我对你看着电视上的表情印象很深，很失落很无奈。

　　陈冲：有一点这种成分在里面，你说我的同代人为什么那么喜欢小花？他们其实是对自己青春的一种缅怀。我们是社会主义教育、理想主义教育的最后一代，全国人民有一种团结凝固的力量，我们这代人就有这样的感觉，所以这代人有共同的青春。

　　像我演的那个角色，技校一毕业十几岁就离开上海到成都，也经历了很多，到现在这个年龄再看过去那段，其实还是令人怀念的。尤其到今天她是个一无所有的女人，她有许多错过的机会，毕竟她当年是个厂花，但她错过了，所以回忆的时候有哀怨，但也还是有种快乐。这个回忆和我自己的回忆是相似的。

　　南都：她年轻时那种爱美、不甘平庸、又很骄傲的个性，和到了中年后哀怨失落的感受，跟你自己的体会有相似吗？

　　陈冲：我能够体会吧，但没有她那么失落。对于青春的逝去，尤其做娱乐这一行的，它肯定是有一种失落的。但年纪比较老了之后，反而有机会演些蛮有意思的角色，比如《太阳照常升起》、《意》，都很有意义。我能感觉到人生的一种丰富，它给我的不仅是夺去了我的青春，也给予我很多。但“小花”这个角色肯定比我失落很多，她爱美，特别爱美，比如蓝色的工作服要漂成淡蓝色的，因为这样我觉得她就更失落了。我没她那么失落，但对这种情绪很能体会，那种落寞的情绪。

　　27年后给闯好莱坞女星提建议：

　　懂得为你写剧本的人，还是在国内

　　南都：最近很多国内年轻的女星闯荡好莱坞，你是很早(1981年，编者注)就去的美国，感觉中国的女星在国外要么就打，要么就脱，特别是当配角，你对新一代的女星闯荡好莱坞有什么建议？

　　陈冲：其实时代不同了，现在华人明星在好莱坞的环境已经好很多。但是你如果要演很深刻的戏剧，肯定要有一个人懂得你的表现方法、你的情感来为你写，比如有一个美国导演对你的了解像张艺谋对巩俐那样。否则，因为语言的关系，台词表现能力是有限的。比如说喜剧，喜剧中有特别的喜剧节奏，不在自己的语言和文化环境中，你是抓不到那种节奏的。我在美国生活了这么多年，英语讲得很好，但我还是把握不来那种喜剧节奏。

　　南都：你的意思是说，好莱坞让华人女星要么打要么脱，不是因为歧视，而是因为不够了解演员？

　　陈冲：对啊，现在华人演员在好莱坞的环境已经好很多了，都要打中国市场嘛。现在问题是谁来为你写剧本？谁来了解你为你创造一个适合你的东西？要不然完全懵懂地在好莱坞闯荡，他们脑海里自然而然地只能想到打啊性感啊，因为他对你不够了解。他不了解、不能好好为你创造一个人物，也就很难体现你的优势，你就很难。哪怕周润发，以前在香港片多棒啊，他到了美国就没人为他(量身定做)，他们都不懂他，就没办法让他闪光。

　　南都：这几年你主要的重心转回了国内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陈冲：对呀，比较有意思的角色还是这边，懂得为你写，像姜文这种。

　　生孩子10年后看事业与家庭：

　　电影不是非我不可，我的孩子是

　　南都：前几年，你把重心转向了导演，后来为什么还是转回来了？

　　陈冲：其实我特别想导，我特别喜欢导。但是现在不是特别合适，孩子太小了。导演的话牵扯的精力太多了，每个片子都要一年半、两年的时间，基本上都要很投入很投入，不能在孩子身边，他们还那么小，老大9岁半，老二过生日是6岁。表演的话时间就比较短，还可以忍受。

　　南都：一年能有多长时间跟他们在一块？

　　陈冲：我最近最长的是八个礼拜没有见他们，是很难忍的，因为他们在学校。我导《纽约的秋天》时，老大一岁不到，就一直跟在身边，有一个阿姨带着，就跟着剧组走。现在不行了，两个都在学校。后来仔细想想：这个世界有这个电影或没有这个电影真的那么重要吗？再想一想这个电影就非我不可吗？也不是啊。但再回头想想，我的孩子的确是非我不可。所以就挺难的。我觉得作为一个女人，要有家庭要有事业，权衡是有一定难度的。

　　南都：这种心态的转变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陈冲：其实拍《纽约的秋天》的时候就已经知道有一些，我觉得女性很多是荷尔蒙的变化，很难由自己来控制。这种牵挂是很难用其他东西去弥补的。

　　南都：听说你要为孩子暂别影坛了？

　　陈冲：是这样。在拍电影《十七》的时候，拍着拍着我就觉得这个东西就非我不行吗？有天早上起来，是我女儿放完暑假第一天回学校，老二第一天上小学。我制服也没给他们挑，没有送他们上学也没有接。小的孩子就在电话里跟我说，你为什么不在旧金山拍戏，为什么一定要到别的地方拍？我说这个故事是发生在别的地方。他说那你可不可以不要做电影？我说那好吧。他说那你不做电影了是不是就没有钱赚？要不你带我去可不可以……特别牵挂。

　　南都：他看过你的电影吗？

　　陈冲：他不太喜欢看。他太小了。很小的时候我让老大看过《末代皇帝》，他说关掉不要看。然后最近是《末代皇帝》的二十周年，在大银幕重新放一次，把我们都请回去了。然后我就带他去了，然后这次(他)看了还有点感受，因为他懂事了。然后跟我说妈妈你在里面化太多妆了，你就像平时这样，不要画太多妆，才最好看。

　　南都：说起来很有意思，你是演“小花”成名的，后来在《意》里面又演“玫瑰”，不知道你自己觉得你自己像什么花？

　　陈冲：一朵凋零的花，哈哈。其实我希望自己是一朵向日葵，永远向着阳光，明亮的。

　　南都：你觉得你可以演到多少岁？

　　陈冲：算命的人跟我说我可以演到五十六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