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年8月28日,香港著名导演杜琪峰[左]与演员林雪[右]、何超在文化中心出席“庆祝香港电影参于威尼斯国际电影节祝捷酒会”,杜琪峰作品《放逐》获提名竞逐威尼斯国际电影节金狮大奖。中新社传真洪少葵摄 中新社发 洪少葵 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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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年8月28日,香港著名导演杜琪峰[左]与演员林雪[右]、何超在文化中心出席“庆祝香港电影参于威尼斯国际电影节祝捷酒会”,杜琪峰作品《放逐》获提名竞逐威尼斯国际电影节金狮大奖。中新社传真洪少葵摄 中新社发 洪少葵 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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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家专访
近年来约访杜琪峰成为一件特别难得的事——这和他是香港仅存的中坚电影制作团队大佬这类头衔没有关系,原因只是近些年来杜琪峰的目光焦点似乎并不投向内地。《黑社会》、《放·逐》、《神探》、《文雀》,一部部全都杀进世界大电影节,好评如潮,欧美大卖。香港电影如此低迷,也只有杜琪峰的电影不仅走本土文化路线,还能在香港本地卖个盆满钵满。
看起来好像就是因此不太重视内地市场?虽然部部都能以引进片的方式进入内地,但总是被涂改删节,杜琪峰并不委屈,大方道出实情:“引进内地去的版本我从没看过。”哦,那就更别提是否他本人操刀了。
去年,杜琪峰手下的金牌编剧游乃海、罗永昌处女作都在内地上映。今年,杜琪峰的一部《蝴蝶飞》忽然起用两个说普通话的男女主角,内地和香港同时上映,跟着,《神探》引进。这是港产片大佬终于要进军内地的信号吗?杜琪峰接下来会像陈可辛、徐克那样,一部一部拍投资上亿元的合拍大片吗?对香港的最后坚守终于要放弃港派文化的小风格,融入大市场,玩大游戏了吗?
听听杜琪峰自己怎么说,在这次近年来惟一面对内地报纸的独家访问中。
关于怪异的内地版
“我安慰的地方就是世界上有一个真正的版本”
杜琪峰的电影大多是警匪题材,除了《蝴蝶飞》,所有的杜氏电影引进内地都会被删改:暴力镜头删去、所有的“坏人”会向警方投案自首、悬念部分会被加上“画外音”来解释……说被颠覆成另一部电影并不为过。
南方都市报(以下简称“南都”):《神探》引进内地的版本你看过没?
杜琪峰:没看过,我从来不去看引进内地的那些电影的版本,因为看过后我会很不舒服,真的不舒服。但是那我要不要内地市场?肯定要啊!怎么办?那就不看咯!我绝对需要内地这个市场,但如果要我亲手来这么删改一部戏,我就不想了,所以交给别人(发行方)去做,我只能做到不看。但可以令我安慰的地方就是———这世界上有一个真正的版本。我相信,将来,终有一天,大家会忘掉那个被删改过的版本,留下真的版本。
南都:谁来改?改的时候有没有征求您的意见?
杜琪峰:不需要,我从来不参与,交给发行方,随便他们怎么做。要么我就不进(内地市场),我要进的话,就要尊重人家的游戏规则。人家不准这个不准那个,那就改。我必须要顾及十几亿人口,香港只有700多万人,是我自己的事,欧洲是我自己的事,但内地还是要尊重内地的规矩。
南都:对于地道港产片的前景,你悲观吗?
杜琪峰:我想将来一定会改变的,不可以这么样的。现在的做法,有些观众买张票去看,结果不是那个版本,还差7分钟,你怎么赔他?货不对板啊!要有起码的消费意识。另外,人们的诉求和自由越来越开放了,阅读的自由,看的自由,听的自由,世界一直不停地在涨大,中国人不可能越来越小的,总有一天要开放。这个是挡不住的。
关于合拍片
“CEPA给香港电影一个可以放在台面上的自由”
徐克、尔冬升、陈可辛……近年来数不清的香港导演一开拍就必是合拍片:用内地演员、讲内地故事、最后从票房里拿走1/3,看起来一派繁荣景象。只有杜琪峰带领的银河映像,这个香港创作力最旺盛的电影制作团队,坚守香港本土文化,只做港产片。即使纯港片从过去的年产100多部低迷到只有20部的时候,银河映像的年产量仍然是每年4~6部。更让人服的是,通通票房赚钱,还代表香港参加国际电影节,每届香港金像奖上都是大热赢家。在这个人人转向的时代,杜琪峰怎么做到的?能坚持多久?
南都:你说的改变和开放是趋势,是很乐观的看法,但还很遥远吧?
杜琪峰:我自己觉得还是有进步的,起码让我上映了,比起上世纪90年代……每一段时间都有改变。不然,《蝴蝶飞》是根本上映不了的。现在就连《色,戒》也可以上,虽然要先改。电影局还是希望推动的。所以我同意现在这个游戏规则,要慢慢开放。中国人不是蠢人,不可以被别人决定你看什么戏、做什么事情。我们的民族要强大,就要接受改变,国家要发展,就一定要像胡锦涛主席讲的,科技一定要抢到前面去。
南都:CEPA开始的时候(即合拍片可享受国产片待遇,抽取内地票房的1/3.自此大量香港导演进入内地拍戏),很多记者问你会不会拍合拍片,现在再问这个问题,你什么时候开拍合拍片?
杜琪峰:其实CEPA对香港电影没有任何帮助,以前港产片也可以进入内地(但不能享受回收1/3票房的待遇啊?)对,没错。但都可以照样分钱的,要看你同人怎么合作,怎么做合约。(以前分成的比例也这样吗?)大部分没有这么高,但也要看是什么片。还有,现在很多票房都是假的,把钱放抽屉、不给票、给假票……很多钱我们是收不到的。CEPA给了香港电影一个可以放在台面上的自由,但最终问题不在于把片子投放上去(到内地),然后收1/3票房那么简单。
纯港产片进内地要经过电影局的同意,不是全部港产片都做得到的,只是有几部。大部分的港产片不是电影局希望见到的东西:黑帮、警匪、鬼片、乱搞的喜剧这些很难通过电影局的准则。通常一年一百部电影有十部八部可以(到内地),但这十部八部可能没什么市场。CEPA这件事对港产电影来说没帮助,只是帮到大家去内地拍片而已。
最有帮助的事其实就是一定要开放,至少广东、广西要开放,这些比较大的省份可以听懂粤语,知道什么地方好笑。我听国语就不知道笑,那些北方人听我们广东话也不知道笑,始终有语言上、文化上的差异。像你讲“不靠谱”,香港人怎么弄都弄不明白,原来你们是把这句话解成“不可靠”的!我怎么知道啊!
关于大片
“我不用他们说,杜琪峰是大导演”
投资上亿的“大片”几乎霸占了内地和香港所有重要的电影档期,不少导演更把拍一部投资动辄数亿,票房以过亿、过两亿计的电影为己任。其实杜琪峰早在四五年前就收到了这样的邀请,只是,他拒绝了。
南都:很多香港导演都到内地拍那些很贵的合拍片呢,你没有想过吗?就是说可以进入所谓的亿元俱乐部,真正走进所谓的大导演行列?
杜琪峰:我对电影的想法不是为了“大片”。当然,老板成天让我到内地去拍大片,其实很多人很早都找过我(有多早?)大概四五年前。我拍电影,最重要是我想做什么。如果真的不是老板一定要我去做的话,我情愿拍我自己中意的。我对“大”与“小”是没什么所谓的,不会专门去拍一个大片。我不用他们说“杜琪峰是一个大导演”,不用。我觉得自己已经是一个导演,只要中国的观众觉得我是一个导演就行了。我几百万都可以拍,记得我拍《枪火》花了250万港元,拍《PTU》300万而已。
电影是属于导演的,当一部戏不属于导演时,我就浑身难过,没心机。当然老板不可能容忍你到会让你想拍什么就拍什么,老板怎样都要赚点钱的(笑),那么里面就有一个很大的矛盾。怎么解决呢?对我来讲就是尽量做个小导演,你不要问我拍什么,也不太要求我拍什么,这样我就觉得做电影很开心。
我早期的电影都是商业片,《审死官》那些,那些时代我已经做了好多商业性的工作了。到了现在,我应该做点我该做的事,拍点我自己中意拍的戏,偶尔拍部让老板赚钱的就可以啦,比如我拍《瘦身男女》(当年的港片票房冠军),老板高兴。而且还有办法———你拿出一样东西,同时回他(老板)一样东西。要平等。我拍《枪火》,就拍回一部《孤男寡女》(当年港片票房冠军)给老板;拍《瘦身男女》,我就要拍一部自己的《PTU》;拍完《黑社会》,就拍《文雀》。(《黑社会》是为老板拍的?还是《文雀》?)《黑社会》是老板和我都想拍的,《文雀》就完全只是我自己中意拍的。
银河映像的未来
“未来十年一定要变化”
银河映像今后怎么走,这个问题很大程度上等同于香港本土电影怎么走。杜琪峰说过,银河映像这个港片制作团队唯一可以生存下去只有两条路走:“一是将来进军内地,二是保持香港电影的文化特色。”到今天,杜琪峰心中已有数,毕竟今年会开拍大片《水浒》,会制作《鬼吹灯》。但在他看来,电影不仅仅是市场的产物,更多,是心灵的产物。因此,才会那么看中一个“变”字。
南都:《蝴蝶飞》呢?可以把它看作是你试探内地市场的试验品吗?
杜琪峰:不可以。《蝴蝶飞》完全是一种尝试。我有成型的剧本,就拍成片而已。但原来有剧本对我来说不是好事(笑),我喜欢边拍边想,有剧本好像会限制我的思想。这个剧本岸西写完后,我第一次不改就拍,结果我没有创作冲动,但这不代表这部戏不好,我自己都很中意,但又觉得不是很像我的戏。很多人看了后都觉得不像。
南都:如果不是对内地市场的试探,那为什么要用李冰冰、周渝民这两个讲普通话的演员?发行的时候也是同步上映?
杜琪峰:我时常都觉得,在内地市场其实是不会收到钱的,我很明白怎么样多收点钱,也很明白这部电影不是。你说的用国语演员,不是我想用国语去讲,而是正好我找到的这两个演员都是讲国语的。拍的时候都很好玩,我听他们讲对白听不懂,等他们停下来了,我问:“你们说完没啊?有没有讲清楚所有对白啊?”我听不懂嘛。所以我都要学习听国语,未来我们的电影当然希望多点观众,多点观众最直接的地方就是中国内地。
南都:那你认为什么时候才是杜琪峰电影舒服进入内地的时候?
杜琪峰:其实现在就是。(但是都要改啊,改得变成另一部戏!)是问题不是这个,而是我提出的想法是不是可以和电影局没有大的距离。电影局不是问题,是我自己有问题———要适应,每个地方都有一定的规矩,香港太自由了,在香港拍什么没人理你的,四级、五级都行,只要你不影响中国和其他国家之间的邦交,不反共、反国家就行。怎么样可以进入内地?我觉得就是慢慢来,不可能一下子会做得很成功的。我也要改变自己,去配合内地市场。
南都:怎么变?什么时候开始变?
杜琪峰:我自己会看,没什么迟早。生意都是要做的。你不能说杜琪峰的电影永远不要卖内地,那样赚不到钱。
南都:《神探》的宣传手册上有这样一句话:这部戏可能是银河未来十年的方向。这句话是一个噱头还是你的真实想法?
杜琪峰:其实是希望这部戏有突破性,不同想法的东西在未来银河映像中要多方面多层次出现……就是说如果我们要拍回以前拍过的电影的方向,就没有进步。这十年一定要变化。
南都:近几年来你的电影不断有些新鲜的尝试,这些尝试是想尝试些什么?想得到什么?
杜琪峰:其实我一直讲,我只是在学习如何拍电影,你们都不信(笑)。每部电影我真的都希望自己可以更成熟点,找到更合适的拍摄方式。现在很多人都觉得杜琪峰的电影是动作片、黑社会、男人戏,究竟将来我的电影是不是这样的?我自己也不知道。不过目前为止,我觉得这些可以抒发我的情感,能从现在的做法中表达出我的想法。但无论如何,在不同的电影里,其实我都没有定过我自己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其实我就是让这些世界不断出现,用这个很简单的就是去去学习拍电影。
采写:本报特派香港记者 陈弋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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