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团长我的团》(以下简称《团长》)船到江心,围绕着《团长》的争夺战依然火星四溅:东方卫视在康洪雷版本的基础上,把前三集剪成两集,内容总是比其他几家领先一些。一气之下,江苏卫视和云南卫视干脆有一天播了三集,内容上又比东方卫视稍稍领先。北京台开始就落了后手,晚播两天想追回来比登天还难,大声疾呼行业自律。买断首轮版权的四家卫视恨不得把《团长》这个金娃娃身上所有的金子都刮下来,究竟是谁违约成了一笔糊涂账。但观众其实并不在乎他们的忠奸黑白,他们关心的是盛名之下的《团长》是否名副其实。
开头的几集让人失望。前四集主要是交代人物,埋设伏笔。按电视剧的叙事常规来说,应该简明扼要、有条不紊、娓娓道来地推进,不着痕迹地让剧中人成为观众的熟脸。《团长》不是这样做的。首先从造型上说就全是些灰头土脸的黑汉子,又是鱼贯而出,急切间哪里分得清张三李四。更何况,张三李四们说的全是方言:郝兽医说陕西话,孟烦了说北平话,迷龙说东北话,要麻说四川话,不辣说湖南话,康丫说山西话,蛇屁股说广东普通话,豆饼说河北话。团长是全能选手,跟哪省选手说话就用哪省方言。如此南腔北调,纵然是打了字幕,也管教观众来十个晕八个。
人头还没认全呢,接二连三的夜场戏就来了。从迷龙追击团长遭遇日本人开始,剧中出现了大量晚间的战斗。晚间戏不是不能拍,偏偏不怎么打灯,结果是鬼影憧憧、杀声阵阵,小说里细腻的动作和心理描写没剩下几分。白天的战斗场面不错,韩国特效团队搞出来的炸点就是不一样,人仰马翻又不伤毫毛。
值得表扬的是演员的表演。龙文章(段奕宏饰)从第三集出现后,犹如鬼神附体,始终精神亢奋、表情百变,让团里的士兵们捉摸不透。团长率先钻到油桶里染黑,身在油污之中欢快地唱起《五哥放羊》,直如神来之笔。龙文章和孟烦了(张译饰)是一对斗嘴的冤家,龙文章喜经典的莎剧念白,孟烦了学《茶馆》的京腔京韵,两人单挑好比哈姆雷特和王掌柜跨越时空的对话。迷龙初出来时强悍勇武如《士兵突击》里的高城,直到违反军规被枪毙时表现出畏刀避剑的常人怯懦,迷龙才走出老七的阴影。一部剧如果没有丑角将会很沉闷,而营长阿译的慌张无胆、爱慕虚荣、患得患失以及关键时刻的爷们儿气,都被王往这个新演员拿捏得非常精到。
如果能熬过《团长》开始的不适应,就能尝到渐入佳境的滋味。在剧的前半程,有两场重头戏:一个是团长驱动千名溃兵在南天门上打的那场“断子绝孙”的反攻战,一个是川军团逃回禅达后团长受审的法庭戏。
第一场出现在8、9集,在团长“冲得上,杨六郎!冲不上,喝米汤”的鼓动中,溃兵们打了从军以来第一场大胜仗。在顶住了数倍于己的日军十七次进攻后,他们又临阵溜走。这一段既有人在绝境的冲天勇气,又有一线生机之下的狼狈逃窜,把人性的两面性表现得“真真儿”的。问题是,子弹横飞的场面占据了观众的视觉和听觉,人物的内心波动就很难再有细腻的交代了。康丫是个例外,他的死充满戏剧性和悲剧感。
第二场出现在第12集,师长虞啸卿要治龙文章的冒名顶替和违抗军令罪,团长的手下们绕着弯子给团长说好话。这是一段精彩的群戏:孟烦了这个巧嘴八哥此刻思路混乱,刚破题就被轰了下去;蛇屁股拙于言辞,被长官的一声断喝吓得跪倒在地;迷龙认为“有的瘪犊子给他(团长)安了个王八蛋的罪名,现在欠整死的货越来越多”。所有的人都因为想说的太多而说不清楚,反倒是一直被视为小丑的阿译一句话就到位了:“他有罪!不过如果我三生有幸,我想犯他所犯的罪!”团长在与虞师座的对答中第一次讲述了身世,并表演了相声贯口般的报地名。这段戏里,每个演员都发挥出色,人物性格完全呈现出来,人心里的公道和如山的军法激烈冲撞,不由得人不百感交集,击节叫好。
这两段戏立住了,我对《团长》重新集聚了信心。前十八集的时好时坏,让我更加明了《团长》的优劣所在:凡是涉及到打仗的部分,节奏就会出现摇摆,人物就往往被炮火淹没;凡是在炮火暂停的时候,不管是感情有纠葛还是法庭决生死,炮灰团的官兵们就格外精神。
从已经播出的部分,我还看见了《团长》对国民性的批判:龙文章在缅甸的短暂休息中,曾幽幽地望着天空说:英国鬼死于狭隘和傲慢,中国鬼死于听天由命和漫不经心。随后,康丫之死和虞啸卿之死都印证了这个“中心思想”。我还看到了龙文章和孟烦了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生观:烦了摆出一副把一切都看透的嘴脸,成天只是说风凉话,却不干什么实事;团长是把一切看透之后重整旗鼓,变着法儿地要在世界上发出属于自己的光亮。
难得的是,这部沉重的战争剧中也会穿插一些喜剧的气息。当团长刮锅底叫士兵们起床时,当他配着滑稽的钢琴曲跳大神时,当迷龙两口子办事被艺术化为二人转的声音时,观众定能会心而笑。如果没有这些出气孔,恐怕就连最坚定的“团迷”也会觉得不堪重负。
目前来看,《团长》是文斗胜于武斗,人物强过节奏,正在进入状态,高潮还没到来。接着看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