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11岁那年,父亲去世,身为长女的李明启挑起了全家的生活重担:织草包,糊火柴盒,当清洁员,在粮库挑拣坏黄豆,在制烟厂包香烟……
几年后,抗美援朝战争开始,鸭绿江边的小城丹东成为重镇。李明启凭着一副清亮嗓音,成为丹东铁路抗美援朝宣传队中的一员。18岁那年,她又调到中国铁路文工团歌舞团,来到北京。
《便衣警察》里的妈妈,是李明启的首次“触电”,已过不惑之年的她,从此与影视结缘。
年近花甲,《水浒》里的“王婆”,《还珠格格》中的“容嬷嬷”,让观众恨得牙痒痒,也从此让她声名鹊起。
人生七十古来稀,她却在《家有九凤》中挑起了大梁。如今,正在沪上热播的《双面胶》中,她又扮演了让人既同情又憎恶的东北婆婆。
问及演戏带给她的最大感受是什么,她说:“每次都是过把瘾。”
名与利又意味着什么?她回答:“到我这个年龄,名利只是零。”
演婆婆:理解和宽容最重要
记:《双面胶》里的婆媳大战,引起了观众热议。对此您怎么看?
李:《双面胶》里的婆婆很无私,她爱家,爱儿女,省吃俭用,也很会操持打理家务。要是搁从前,这样的婆婆就是一笔财富,但搁现在就成负担了。因为她把自己的观念强加给这个小家庭了,她希望她的儿媳也能像她这样。时代不同了,年轻人的生活观念、消费观念跟老人完全不一样,这时谁想强加给谁,都会带来矛盾。我觉得作为老人,能放下则放下;作为儿女,也要尊重他们的观念。但有条件,还是不要生活在一起。
记:您是辽宁丹东人,和《双面胶》里的东北婆婆应该有些共鸣吧。
李:我觉得这个戏特别贴近生活,因为每个人都能从这里找到自己的影子。比如说一回家就搞卫生,在沙发上搭床单的事我也干过。话又说回来,老人也有老人对的地方:像三餐规律等等。我觉得重要的是大家能互相理解。如果不能理解的话,那就尝试着学会宽容。最傻的就是想改变对方。
记:《双面胶》在很大程度上传递给观众一个信号,是南北方地域文化的差异造成了家庭矛盾。事实上,类似的家庭组合已越来越多。
李:其实这是很多家庭共有的问题,不单单是地域差异造成的。选择南北方,不过是让这种矛盾显得更尖锐。东北小城市的老人与大上海的老人,在观念上的确有很大差别。我在上海的时候,看到老弄堂里走出一个老婆婆,手里拿了一个精致的小包,戴着漂亮的耳环,说是去美容院做头发。这样的例子在上海很多,但在北方就很少。当然,北方城市老人的生活方式也在改变,但是这戏里的角色,就算往后推一两百年,我相信也会有,因为它代表的是传统。
演妈妈:母亲就像天上的月亮
记:您第一次上台是在《马兰花》里扮演妈妈,第一个影视角色是《便衣警察》里的妈妈,现在《双面胶》里依然是妈妈。您与“妈妈”特别有缘。
李:演《马兰花》时,我18岁,当时很不好意思演妈妈。第一次排练,那个26岁的“爸爸”开口说“小兰她妈”,我马上笑场了。我们团长特生气,叫我出去。为此我在外面哭了一顿,哭完了再进来排练,门一关,看着团长,自己又忍不住笑起来。从《便衣警察》开始,《周拉奴》《女囚》《没事偷着乐》里,我演的都是好妈妈。一直到张绍林找我演王婆,这下坏了,不久后《还珠格格》也找了我,更坏了,直到杨亚洲找我演《家有九凤》,才重新变成“好妈妈”了。不过,我最欣慰的是,不论我演什么角色,好的坏的,同行们和观众们一直都很认可。
记:演了这么多的“妈妈”,生活里您也是妈妈,对于母亲这个角色,一定有着您自己的深刻理解。
李:母亲是天底下最无私的人。今年母亲节的时候,我去央视的《艺术人生》做节目,当时打了一个比喻:母亲就好像天上的月亮,无所求地挂在天上,不分四季。儿女们高兴了,就看看“妈”,最多发一句感慨:“今儿月亮还算圆啊。”但不管儿女们看不看,高兴不高兴,月亮始终挂在天上。
当坏人:让观众恨得要砸电视机
记:您演的王婆和容嬷嬷,可以说在观众中留下了极“恶劣”的形象。
李:哈哈,那不叫麻烦。2000年时去参加“百名影星贺千禧”活动,我打车去的。从上车开始,那司机就特冷淡。开到一半,他冷冷地问我:“你是演员吗?”我说:“是。”他说:“是演容嬷嬷那个演员吗?”我说:“是啊。”他说:“早知道是,我肯定不拉你了。”我一听乐了:“你真够傻的,我都出戏了,你到现在还没有从戏里出来。”那司机听了也乐了:“你真是气死我了!当时要不是我媳妇拦着,我差点把电视机给砸喽。”容嬷嬷过去十几年了,街坊邻居现在有时想起容嬷嬷,还会对我说:“你怎么那么坏,气死我了!”
记:演了那么多角色,觉得最难忘的是哪个?
李:如果说最有难度的,最下功夫的,还是《水浒》里的王婆。因为这个片段已成为经典,各种曲艺剧种里几乎都有演绎,王婆又是个特别反面的角色。戏曲舞台上的王婆出场就是丑婆子打扮:红脸蛋、绿嘴唇、大耳环、大烟袋,头上还顶着大红辣椒。作为电视剧,不可能像戏曲舞台一样脸谱化而是要求自然。这就对演员的演技提出了更高要求。乍一看,王婆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婆子,她不开口甚至还会给人端庄的感觉,但是这个人物内心的风流、贪婪和狠毒,又必须表现出来。幸运的是,我完成了。
记:您是一个非常用功的演员。在拍摄王婆押赴法场那段,您鼓励群众演员朝您扔鸡蛋;拍《还珠格格》,您自己写了《容嬷嬷小传》;拍《家有九凤》,您甚至把剧本给翻烂了。
李:这是一个工作习惯吧。譬如《家有九凤》中的母亲,那么有戏份的角色,给了我这个老演员,这是多么幸运的事。再说,它的剧本写得那么好,你舍得丢一点吗?如果你不分析,只是按着台词念就算演的话,那就糟蹋了这个角色。一个演员,需要把台词融入到心里,说台词的时候,说出来的不该是字,而是自己的思想。
记:当演员,对您来说,最大的好处是什么?
李:过瘾啊。每一个角色就是不同的人生,就是不同的体验,特别过瘾。我下一部戏里又“转型”了,演一个黑老大,完全不同的角色,又过了把瘾。
当名人:一切名利都是空
记:从《便衣警察》开始,您开始被公众记住;但真正成为名人,应该是近花甲之年拍了《水浒》和《还珠格格》后。对您来说,成名意味着什么?
李:对我这个岁数来说,名和利在生命中占的分量是零。如果说你的生命是一,这个一下面应该是作品,而不是名和利。苦了一辈子,如果能留下两部作品,就是最大的幸运。很多已故的艺术家一直活在人们的心里,就是因为他们的作品一直在这个世界流传着。
记:对你来说,名气一点用处都没有吗?
李:也有啊。“名”是激励着我往前走的动力;也因为有“名”,它对我提出了更严格的要求。所以“名”是一种信心和鼓励,此外,它不代表任何东西。
关于成名,我们和年轻演员不一样。我们这一代,小时候参加工作是为人民服务。我在铁路文工团工作了三四十年,工作就是为铁路工人表演,哪里需要我们,我们就到哪里演出。铁路工人病了,我们去病房为他们唱歌;到了火车上没有演出任务,我们就在列车广播室为乘客唱歌;不唱的时候,我们又成了“列车员”,拿起扫帚打扫卫生。从来没有人想为了出名而演出。
记:您平常的生活是怎么样的?
李:我的生活很简单。和老伴一起上网,看新闻,了解健康知识,读书。我们自己做饭吃,出门坐公交车、搭地铁。门口院里大爷大妈们见了我招呼“走啊,李老师买菜去,哪儿哪儿便宜”,我就跟他们坐班车去超市。我就是一最普通的人,过着最普通的日子。
记:您的笔记本里有句尚长荣先生的话:“做平常的人,演不平常的戏。”
李:我记得北京人艺大导演焦菊隐说过一句话,演员应该是块橡皮泥,能捏出各种形象,捏什么像什么,不仅形似,还要神似。没有神似,徒具外壳,给观众的就是垃圾。怎样才能神似呢?只有深入生活、用心去体验生活,才能抓到神。但我们现在一些年轻演员有名了,接着就脱离了生活,这是多么可惜的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