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末期,电影《长大成人》,导演路学长试着让游荡在街头的年轻人,学港片里那些密谋干掉老大的古惑仔,用刀子般的口气谈论崔健,企图取而代之。但是他们很快就发现,崔健是一座难以越过的山峰,坚固地存在于眼前。然后,剩下的只能是敬意。如同《谁是崔健?!》这张唱片一样,一些摇滚乐队聚集在一起,以翻唱的形式表达内心的感情。崔健成了一条情绪通道,好的、坏的、美的、丑的,汹涌而至。
崔健到底是谁?这个问题很难有标准答案。他可以是一个人的名字,可以是藏在心里的一面红旗,可以是一种社会的精神,可以是一种文化的体味,当然还有人觉得他是过气歌手或摇滚教父。
时代把他塑造成各种模样,但是没有关系,在你心底,他是谁,就是谁。2009年12月24日,崔健要在北展剧场举办“新长征路上的摇滚”演唱会,这离他的第一场个人演唱会已经过了20年。当年那些听崔健的人,你还一无所有吗?你需要一块红布吗?你身边的姑娘还是小手冰凉等你去握吗?你的理想变成工具了吗?你发现老头更有力量了吗?
小时候嘴特脏,我更愿把抱怨放在音乐里
记者:你又要开个唱了,到时候会唱《一无所有》这首唱了20多年的歌,它在你生命中有什么特殊意义吗?
崔健:说实话唱这首歌已经没有什么特殊想法了,就像演奏一样了。歌词本身和最初的创意感觉已经变了,变成好像你必须要向观众示意、示好一样。对于曾经听过摇滚乐但又没有去过现场的观众来说,我们的演出还是太少。每一场演出都有一半以上的观众是第一次接触我们的音乐,甚至有的人是第一次接触摇滚乐,所以还是想让人们感受一下我们的亲近感。
记者:今年正好是20周年,这20年来,你自己觉得心态发生了什么样的转变?
崔健:从音乐上来说没有什么改变,我们总是在寻找激情,这是一种对过去已有的厌倦才会产生的欲望。如果我们总是沾沾自喜地回顾过去,恐怕也没有什么创作的欲望,所以要保持对过去或者对现有生存环境的不满意,甚至可以说,抱怨是创作的基础。如果没有抱怨,最起码做摇滚乐等于丧失了创作的感觉。抱怨是什么?抱怨就是不满意,只有不满意才会发展。
记者:你现在最大的抱怨是什么?
崔健:我妈妈曾经说,我小时候嘴特别脏,看电视的时候嘴不干净,骂一些难听的话。我想是因为不知道怎么释放,会做音乐,实际是找到了一种新陈代谢的方式。你获取信息然后发泄信息,如果不能发泄只能去骂,要是婆婆妈妈地唉声叹气,或者老在媒体上用文字发泄,那就像小时候看电视一样了。我更愿意把我的怨气放在音乐里,这样大家会觉得是实打实的。
摇滚乐的容量非常大,大家都会在听摇滚中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记者:这么多年,说到中国摇滚乐的代表人物,第一个想到的还是崔健。
崔健:其实像《花房姑娘》《一无所有》这些歌,还是具备流行乐的特点,当时的流行乐和摇滚乐可以说是在同一个战壕里的。不像现在,流行乐已经和摇滚乐区分得很明显了。现在流行乐以销售市场为主,摇滚乐以个性为主,这两种风格完全分开了。流行乐是为了迎合市场去改变自己,摇滚乐则是坚持自己。
记者:你坚持自己的原因是什么?
崔健:我想这就是乐趣,同时也是窍门。你要是改变自己,恐怕很快就过气了。坚持自己就没问题,所谓坚持不应该是痛苦,而是一种乐趣,改变自己才是一种痛苦。
记者:目前情况下,大家更多地把你看做一个文化符号,而不是歌手,你怎么看?
崔健:我觉得摇滚乐有这种宽容的特性,它的容量非常大,所以很多人曾经诅咒摇滚乐是昙花一现,但摇滚乐永远在这儿,而且已经逐渐变成古典乐,就是因为它包容性强,什么东西都能融进去,大家都会在听摇滚乐过程中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拍电影就是搞装修,导演是设计师,其他人都是装修工
记者:前一阵拍《成都我爱你》算是第二职业吗?
崔健:那是跟音乐有关系。
记者:分享一下当导演的经验。
崔健:我觉得没有什么太大的跨行业的感觉,我们也拍MTV,也a制作一些设计,也做过纪录片,多方向,这东西都是同样一个行业。电影更多地是一个团队运作,不好听地讲它算是一个房地产团队,有多个工种,导演是设计师,投资人像业主一样,这种合作的关系跟做音乐不太一样,做音乐像聚会,大家你好我好他也好才能产生东西。电影不一样,电影更多地必须有强有力的商业保证。
记者:你之前形容拍电影是生孩子的过程,很痛苦。
崔健:我还说像装修。其实只有导演像生孩子,剩下的人都认为是在盖房子,认为是装修,你给我一个任务我做得很好。
记者:这个新片完成了拍片意图吗?
崔健:由于业主的关系,我们必须得按照他们的意愿做,否则的话这个拿不下来,可能连拍完的可能性都没有。结果我们自己在开拍之前就已经打了很多创作折扣,拍的时候由于技术问题、各方面都得让步,这本身就是对艺术家各方面的领导权威性的削减。
每首歌写完真的像打完一场篮球,真正释放完了躺在床上的感觉
记者:你写新歌,看到的社会现状或者想法会是灵感的一部分吗?
崔健:我觉得会。写别人写过的歌真的没意思,就是复制别人的主题移植成自己的主题,环保的歌大家都唱你也唱,真正的问题是中国肯定需要自己的艺术家,这是毫无疑问的,外国的艺术家解决不了中国的问题。
记者:会碰到创作枯竭的时候吗?
崔健:每天都有,过去也一样,每天都有。所谓的枯竭,实际上是你把你上一个感觉写完全的时候,不是枯竭还不对呢,说明你不是淋漓尽致,你没有把歌都写完。当然这是我自己的特点,不是所有艺术家都这样,他们甚至不太同意我这种说法。
记者:你哪个作品已经表达得淋漓尽致了?
崔健:我每首歌写完真的像打完一场篮球、踢完一场足球,真正释放完了躺在床上的感觉,从精神上跟灵魂上,每首歌都是这种感觉。比如《蓝色的骨头》,没到那个时候不会写出这种词,我也没看过别人这么写过,这个词真的是我们经历过了以后才有的,有些东西不是你使劲能使出来的。只有你使完劲以后才发现有这样淋漓尽致的消耗,才会有这种感觉。
真正适应音乐节的就是摇滚乐,听威猛让我终生受益
记者:这几年你参加音乐节比较多,自己也组织过,你如何看待这一正在兴起的演出方式?
崔健:我首先要多做,让观众比较出来真正的现场是什么样的。我碰到过这样的音乐听众,他们原来甚至对摇滚乐有偏见,但是听完我们的音乐后或者听到某个人的摇滚乐以后一下改变了。他之前听网络音乐完全感受不到。音乐节在中国市场上确实在蓬勃发展,我知道每年都在增加。2010年又会有很多摇滚音乐节,真正适应音乐节的恐怕就是摇滚乐,现在很多人可能会觉得要丰富,或者说他们要进入这个市场,因为音乐节是非常大的,他们想把不常听音乐的观众也拉到现场,他们可能会做一些尝试,他们只是想把观众拉进来,并不在乎专业的音乐,有时候就会出现比较尴尬的局面。
记者:有没有谁的现场演出,刺激到你的神经?
崔健:太多了,终生受益。我在北京最早听威猛乐队(第一支来中国演出的国外摇滚乐队)。1992年,我当时有支乐队,在做流行乐,扒他们的带子,学到很多东西。看他们表演时感觉到,音乐就应该是这样,终生受益。没有听现场音乐的时候,我们通过录像带,觉得它就是一个小方块,但去到真正的现场,如雷贯耳。
要尊重孩子的个性,但有些界限不能越过
记者:每次你的演出,都有很多中年观众,是不是你跟这群人最有共鸣?
崔健:我曾经听过批评,说我现在既丢掉了老观众,年轻观众又不接受。其实我并没有想讨好谁,我就是想做起来舒服。后来我发现,我们在追求所谓的激情释放时,确实跟年轻有关系。因为年轻人首先敢冒险,他觉得哪里不舒服,说出来就舒服了,不像中年人会三思而后行,在三思过程中,已经把想说的话变成面面俱到。
记者:这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年轻人其实更能接受你的音乐?
崔健:我做所有音乐都是为了真正的听众。比如《阳光下的梦》这首歌,是唱给80年代出生的年轻人的。阳光是好东西,但当阳光变成罪恶的时候,黑暗就是好东西。西方工业化物质文明和消费文化进入中国时,我们的道德受到巨大考验,大家都不承认这种消费文化。原来我也讨厌消费文化,我甚至给自己的孩子尽量做出榜样,说怎么样节省,但后来发现根本就做不了,因为所有环节都是在消费,同时发现国家在鼓励你消费。我觉得,早晚中国年轻人中会出现一拨人,他们会大张旗鼓地张扬个性。
记者:你让自己的孩子张扬个性吗?
崔健:当然尊重他的个性,只是有些界限是不能越过的,甚至要拿出家长的权力告诉他,坚决不能越过。所有父母都是保守的,所以界限不是给自身的界限,是给下一代的界限。父母保守有自己的道理,要给孩子做出最坏的打算,比如男孩子打架、女孩子早孕,这都是特别大的问题,必须很早就告诉他,你现在要做的话,是你自己的选择,你要为此承担后果。
记者:你自己有中年危机吗?
崔健:有过,主要在生理上,并不是在精神上。
这20年发展太快,我们必须系好安全带
记者:你这20年最大的收获是什么?
崔健:我觉得这20年来,最大的收获是物质上的,像买车买房子这种东西,是我们20年前想都不敢想的问题。我们经历了一段历史中从来没有过而且国外也没有过的一个阶段,就是经济高速发展。这个发展太快了,我们能把握住的,就是像坐过山车一样,赶紧系上安全带,祈求我们的灵魂别死掉。撰文/韩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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