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丹在《百家讲坛》讲《论语》,火了,随之而来的是非议横生,但是于丹不管不顾,在别人对她说三道四的时候,她又开始讲起了《庄子》。品牌产生效应,于丹想不接着火也难。
评于丹《〈论语〉心得》可以在两个层面:其一,一次“励志故事+国学包装+央视强权”法则纯熟运用的文化营销,这一点此前已有批评论及;其二,改变儒学“游魂”的局面,在僵化的儒学领域这潭死水里激起千层波浪的一块疯狂的石头,这种思路是受到了余英时先生关于儒学境况论断的启发。
孔子在世的时候,儒学还不被称之为儒学,那些有权有势的帝王也没有对孔子特别待见。儒学被称之为儒学并且兴盛起来,是董仲舒向汉武大帝提出“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建议,得到采纳之后,儒家才成为中国文化的正朔。自此儒家被经典化,后世儒生都成为孔子的门徒,中规中矩地代圣人立言,但都是“我注六经”,谁也不敢越雷池半步。及至到了1175年朱熹与陆九渊的鹅湖之会,儒家内部才分裂出“道问学”(“我注六经”,通俗的说法是学问)与“尊德性”(“六经注我”,通俗的说法是思想)的分歧。之后此起彼伏、此消彼长,形成儒家思想的一个循环圈。
从这样一个儒学的内在“理路”看,其实每个时代都有每个时代的“于丹”,在宋代时是陆九渊,在明代则是王阳明。纵向比较来看,于丹与以上诸家,其实有异曲同工之妙,比如于丹说:“老大妈和孩子都可以有心得”,简直就是王阳明“与愚夫愚妇同的是谓同德”、“愚夫愚妇与圣人同”的现代翻版。
自清代以降,儒学经过了王国维“三变”的历程之后,“道问学”式儒学在经历了高峰之后,开始危机四伏,步入困境,急需有新的元素注入进来。
这种为儒学注入新元素的人物还没有来得及出现,五四来了,众人更是把当时的社会积弊积成的原因归结在儒学身上,让儒学在文化之外承担了太多的政治包袱。自此之后,儒学如余英时先生所言,成为“一个游魂”,气若游丝,若隐若现。在《现代儒学的困境》一文中,余英时先生曾经提出这样一个问题:“儒学又将以何种方式维持它的新生命呢?它将从此成为‘游魂’,还是要‘借尸还魂’呢?”沿着余先生的思路,结合儒学思想史上的循环圈来看,于丹的出现似乎是一种必然,即使没有于丹,也会有王丹、刘丹出现。因为这原本就是思想史上的铁律。
有人说于丹“愚民”,这种论调与五四诸人的思路如出一辙,是给儒学在文化之外附加了太多的政治因素。老百姓被愚弄的已经够久,但是不是儒学之错,懂点《论语》,比不懂好;有人说于丹没思想,但我觉得人类历史发展了这么久,在人文领域内,思想已经被说完了,这跟金克木先生说“书读完了”是一个道理,所谓的思想新发展,无非是创造几个新术语、新名词,说得难听一点,那叫装什么来着?
“阳光底下难道还有什么新鲜事?”更有人发起了所谓的“十博士”,更让我反感。还是说句不新鲜的话吧:我也不欣赏于丹那么讲《论语》,可是我觉得她有那么讲的自由。(陈远(北京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