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京音乐界的一些高端人士日前举行一个网络歌曲批判的座谈会,《新快报》的报道标题是“抵制网络歌曲恶俗之风,推动网络歌曲健康发展”。
我也不喜欢网络歌曲,但我比较疑惑的是,恶俗与健康,谁来定义,由谁确定?或者,谁有定义和确定的权力?
从历史上看,对于歌曲,什么叫恶俗,什么叫健康,世人如果不是铁板一块,两者的标准也就不可能划一。我们现在读到的《诗经》,很多是当时各地民歌,很俚俗。其中十五国风,和雅颂相比,后者如果被视为纯正,前者就被视为低俗了,特别是其中的“郑卫之风”。孔子固然宽容,删诗过后,还声称“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思无邪”。可是到了朱熹那里,因其他所认为的低俗,还要把郑卫两风从十五国风中“净化”出去。其实郑卫多情歌而已,儒家讲究发乎情止于礼,可是那些民歌不管这些,我口唱我心,并不到礼为止。比如这首郑风中的《褰裳》:“子惠思我,褰裳涉溱。子不我思,岂无他人。狂童之狂也且。”这是一女一男隔河对歌,女的很主动:你要是想我,就把你的下衣撩起过河来。你不想我也没关系,难道就没有别人了。最后还笑骂:小狂人看你狂得那个样儿。这样的直白出自女子之口,在鼓吹“男女之大防”的道学家眼里,伤风败俗,又岂止是不健康。所以朱熹在卫风之外,更反感恶俗的郑风,说:“卫犹为男悦女之词,而郑皆为女惑男之语。”可是,去掉道学的眼镜,这首诗包括其他郑风在内,也就是女性情感的直端表露,何不健康之有。
在某种意义上,网络歌曲也就是借助网络形式传唱的民歌,风而已。它重娱乐不重教化,并以轻快的风格在网络上流传。还以当年诗三百说事,风雅颂,风乃各地民歌,雅为京畿之音,颂是庙堂祭祀之曲。以地位论,风为下,颂包括大雅属于上层音乐。因此,风当然俗,颂当然雅。可是以历史眼光看,恰恰是那些被视为俗的国风,比雅颂拥有更长久的生命力。以后,颂之类的音乐在皇权社会中更加翰林化和庙堂化,可是它的音乐地位再高在传唱上,还是敌不过被它视为鄙俗的草根歌曲。我这样说,并不是判断座谈会上的音乐家们谱不了好曲,事实上他们曾经有过不错的曲子在流传。
音乐歌曲是用来娱乐的,俗就是俗,未必就是恶俗。就俗而言,它也有存在的理由。人本来就处在一个世俗性的世界中。这个世界需要雅,但不能因此排斥俗。其实抵制所谓恶俗的最好的办法,不是大张挞伐,而是埋头创作。只要你能拿出吸引听众的作品,桃李不言,下自成蹊。这块土地人人都是主人,包括那些网络歌手。
□邵建(江苏 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