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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郝建
当下中国电影、电视中,故意模糊和一味追求人物性格的复杂化,以至对人物失去历史判断、对行为躲避价值判断成为时髦
《投名状》截至新年第一个周末总计票房2.6亿元,刷新之前《色·戒》的纪录。而《投名状》与《色·戒》一样,有许多可讨论之处。
《投名状》的主角庞青云到底是一个值得同情的悲剧英豪,还是一个为私利心狠手辣的邪恶枭雄?导演陈可辛说:“这部片想要告诉大家:做坏事未必有坏的目的。”还说过:“事是坏的,人是好的。”编导还让刘德华也理解他的义举,懂得了:“现在当好人也要杀人。”于是,很多观众只看到胸有大志、一身正气的庞青云。结尾处,他前胸被兄弟刀刺,后背遭清廷枪杀,好像他既要挺身反抗那无边的权威,又遭受了兄弟的误解而失去了行大义、成就他心中大事的机会。
让我们不要听这个人物嘴上许诺的绝妙好词,而是看看他用行动追求的是什么,内心看重的到底是什么。
庞青云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他是镇压农民军的朝廷官军。因为他在杀农民军时,友军魁字营没有及时地出手救援,他恨死了对方。这就决定了庞青云内心动力的起点:那是他跟其他鹰犬之间的矛盾。我们看到,虽然他奉清廷命把结拜二弟杀掉,但这只鹰犬还是不被信任,终被朝廷枪杀。
不管是放在清末当时的历史环境,还是用今天的现代理性、人道观念来衡量,他的这条人生奋斗线路都没啥大义豪情在里面。撇开当今的观念不谈,撇开当时官场求功名与历史进步的辨析不谈,就从封建社会的民间道德,从战友、兄弟情义来论,他活着出战场也是采取了很不地道、很不义气的方法:在手下的战士拼死奋战时,他装死躲进死人堆才逃出生天。再看看他后面处理降将和二弟的手段,我们很怀疑庞青云的义气。
杀舒城投降士兵一场,显然是从历史上李鸿章撕毁承诺、诛杀苏州降将的举措演化而来。编导为庞青云设计了一个困局,好让这个愚蠢、残酷的行为有些合理性。他给二弟和观众最有力解释是:南京有上百万百姓,何魁的魁字营先进去就完了。难道庞青云的山字营是仁义之师?他们在誓师大会上高喊的口号明明就是:“抢粮、抢钱、抢地盘。”所谓为南京城的上百万百姓着想,完全是编导用现代词语给庞青云这个清廷鹰犬嫁接上的好台词。
即使在封建社会,承诺和契约也是正面的价值,即维持社会能够有所交换和沟通的有效、必要的规则。即使是对敌人的承诺——如果不兑现对敌人的承诺,实质上对敌人和自己都伤害巨大。再看看庞青云怎样对待女人,他一直占着二弟的妻子。在二弟赵二虎为了攻城冒死进去劝降时,庞青云却在城外的战壕里跟二虎的妻子激情拥抱,然后还在战壕里对着她说“这一仗我要不死就娶你”之类的爱情誓言。破南京城之后,他带着二弟的妻子上船幽会,被三弟看见之后,他的眼神中丝毫没有胆怯和愧疚,而是露出冷峻的眼光,好像在说:我就做了,谁敢怎么样?
孟子说:“行一不义,杀一不辜,而得天下,皆不为也。”根据庞青云这个人物在影片中的行动,再联系影片所提供的历史背景思考,我们可以判断:庞青云是一个不顾情义、心狠手毒、一心向上爬的邪恶之徒,是一个被烹煮的鹰犬,而不是一个死于兄弟之手的冤屈大哥。也许,导演是想写一个先“坐上龙椅”再来救百姓的好官?或者是写一个坚信自己“坐上龙椅”就能让天下百姓过好日子,能为国家开万世太平的有理想的新皇帝?这样一个人,往最好里说也只是有点朴素的民本思想,最终还得靠杀人来攫取权力。对于这样一个邪恶之人的生命轨迹和人生,导演却没有给观众提供判断的线索。
美国思想家安·兰德说:“什么在道德上更为恶劣:是邪恶——还是姑息邪恶,也就是对邪恶不定义、不回答、不质疑的胆怯的推诿做法?我常觉得第二个更为恶劣,因为它使得第一个成为可能。”
遗憾的是,在当下中国电影、电视中,故意模糊和一味追求人物性格的复杂化,以至对人物失去历史判断、对行为躲避价值判断成为时髦。为了性格复杂而丢失人物统一,为了貌似的思想丰富、深刻而牺牲叙事的流畅和基本人情的逻辑,这些已成为中国电影中十分常见的、有“特色”的趣味走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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