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刊用《中国新闻周刊》稿件务经书面授权)
2008北京奥运会,不仅成全了中国在全世界面前的一个完美亮相,51枚金牌、100枚奖牌的惊人成绩,也将“举国体制”在新中国近60年竞技体育发展中的作用推向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许多人关于“中国体育将在奥运后出现拐点”的预言,体育总局局长刘鹏以“对于举国体制,我们的态度很明确,一要坚持,二要完善”予以最终清晰的回答。
无法回避的是,“举国体制”下的训练、运动员管理与市场化、商业化日趋加剧的世界体育环境之间,存在越来越大的不相适应。
如果,非此即彼的“变革”不能成为解决这个矛盾的钥匙,那么,中国体育人需要思考的是,如何去寻找符合我们国情特点的体育之路?
奥运结束至今仅短短4个月,中国体育界已迅速爆发种种形态不同的萌动。它们没有脱离国家的体制,却与原有的模式大不同;它们在尝试一种新的道路,未必都变得更好,但,有变,才有可能
(一)
网球:开启“中国特色”职业化
作为全球职业化程度最高的运动项目,网球不可遏止地成为了最先“吃螃蟹”的人
★ 文/陈辰
“单飞”不是网球项目的专属名词,但绝对是中国网球近些年来提及率最高的一个词。
从2005年“彭帅事件”至今,网球运动员要求单飞、独立的声音一直不绝于耳,职业化、市场化与举国体制之间的冲突碰撞在网球中心得到了最集中的反映。
2008年12月1日起,中国国家网球队进驻广东江门开始奥运后的首次冬训。22名队员的队伍里却不见了郑洁、李娜、晏紫和彭帅的身影。此时,大家才纷纷惊呼——网球中心这次来真的了。
事实证明,一向低调、谨慎的网管中心此役着实迈出了令人叹为观止的一步——允许运动员自主训练、自主参赛、自负盈亏。“单飞”后一切事宜都将由运动员及其团队自行处理,但需向中心缴纳个人奖金收入的8%~12%,并无条件代表国家参加联合会杯等重大比赛——这与国外职业网球运动员的参赛模式已相当接近。
“单飞”酝酿已久
新措施实施之后,队员将获得极大的自主权,真正走上自负盈亏的道路。运动员自己花钱聘请教练、支付参赛费用,获得的回报就是奖金。上交奖金的比例也大幅下降,这显然能调动运动员的更大的主动性——想要得到更多的奖金,就要安排最合理的参赛、训练计划,并取得好成绩,不断提升自己的排名。
运动员参加比赛,更多时候不再承载“为国争光”奉献的压力,而是为自己的前途打拼。“并不是完全意义上的职业化,她们仍然是国家队的一分子。按照协议内容,她们的赛事计划和最近动态必须定期上报国家队,但是国家队原则上只进行统筹和建议,没有强制性的要求。” 网球管理中心副主任高沈阳对《中国新闻周刊》解释道。在这项举措中,实现了举国体制和纯粹职业化的“中国特色”的融合。
在高沈阳看来,“单飞”之说并不准确,而应该称之为:“中国特色”的探索职业化之路。高沈阳说,他2006年5月来网球中心工作时,网球中心的领导班子已经开始思考这个问题了。“但最终要实现一种跨越式的变化,需要一定的时机和条件”。
这个时机指的就是北京奥运会,“思考一直在继续,但要真正具体化、付诸实现,奥运会之前显然是不能动的”。按照高沈阳列出的时间表,“改革”实质性的工作是在2006年下半年至2007年展开的。
2008年10月25日,“后奥运时代”的第一次全国网球工作会议在南京召开,“改革”成了会议的主要议题。会后,包括协议文本和相关的管理办法的修订等工作随之展开,具体政策在中国体育被“凤铝”事件,“武汉光谷”事件、于芬和周继红的口水战闹得乌烟瘴气的背景下,低调出炉。
晏紫率先与中心签订了“单飞”协议,成为了第一位正式单飞的网球国家队运动员。郑洁、李娜、彭帅也相继签订了单飞协议。昔日金花只剩下孙甜甜一人,带领周弈妙、张帅等小花开始新一轮集训。
为什么是网球
网球职业比赛是职业化程度最高、商业化操作最成熟的一个运动项目。与其他项目不同,网球的个体化色彩相当浓重。任何选手,不问国籍,不问出处,只要达到相应排名就能自主报名参加任何一项赛事,甚至无须通过协会报名。所有比赛的参赛资格都与职业网球世界排名直接挂钩,协会在确定参赛人选等问题上的发言权非常薄弱。这与乒乓球、跳水等以国家为单位进行参赛的方式形成鲜明对比。
外国运动员普遍是“个体户”,他们靠家庭支持进行训练并参加职业网球赛,通过比赛,获得较好的排名得到奖金,直到奖金足以支付自己的聘请教练、训练、参赛等一切费用。随着世界网球运动的发展,网球的赛事奖金逐年提高。2008赛季美国网球公开赛的总奖金额历史性地高达2060万美金,其中,除了男女单打冠军分得超过250万美元的大奖之外,所有参赛的选手都将依据成绩获得相应的奖金。某种意义上说,世界网球规则、巨额奖金之下,中国运动员对奖金分配制度、训练机制的一系列不满,正是中国网球之惑的根源。
在中国网球运动员中,彭帅、袁梦从小的训练模式就是体制外“单飞”,并且达到了较高世界排名。彭帅8岁起跟随舅舅、曾是我国著名男子网球运动员的张帆学习网球,并成为由中国网球协会与外国经纪人公司合作全新包装进军国际职业网坛的中国女网第一人。而袁梦则走出一条完全家庭式自主训练的参赛之路,从小跟干妈于凤鸣练球的袁梦在2006年澳网公开赛上闯入女单第二轮,让许多中国人眼前一亮。
2005年十运会获得女单亚军之后,彭帅所在的天津体育局撤出了全部的网球投资。彭帅无力支付原先教练的工资、并以个人名义参赛,只能加入国家队东征西战,她同时不再拥有自己的专用技术教练和体能教练。
彭帅进入集体管理的国家队,种种不适应接踵而来,而女网其他运动员一方面与职业赛接轨,另一方面又受制于“大锅饭”管理,网球运动员与管理者之间的摩擦从未间断过。奥运备战期间,网管中心主任孙晋芳就曾公开表示过:网球运动员个性张扬,不如纯粹传统体制下的运动队好管理,管理工作必须突出人性化。
早在2005年12月初,国家女网江门集训时,彭帅就率先向国家队提出单飞要求,并希望网管中心适当放宽尺度,让自己能做到奖金自主、教练自主、参赛自主,由此引起了一场有关奖金分配的舆论风波。孙晋芳在公开场合批评彭帅缺乏集体精神,只顾及个人利益,“她以为自己是莎拉波娃?国家队不搞特殊化,球员太自私,心中没祖国”。
女网“一姐”李娜也曾公开宣称,中国网协的训练安排缺乏针对性,制约了自己的发展。此后,国家队选手擅自退赛、不出席新闻发布会等这类“引起社会不良反响”的事件频发。
网球中心与队员们在管理、训练和奖金分配等各方面的冲突由此走向公开化。
“国家队”的职业化之变
完成了今年奥运会一枚奖牌的目标后,网管中心主任孙晋芳就表示将给队员更多的自主权,奖金分配更偏向重点队员,培养模式将尊重队员的意见,方式更加灵活。
“单飞”政策的启动,正式昭示着网球探索“中国特色”职业化道路的开始。
稍加留意即可发现,除了女网四金花的变化之外,正在江门集训的新一届国家队在设置和成员组成方面也有一些变化。和以前不同,这次国家队集训采取了更灵活开放的形式。根据新一届国家队组建规则,本届国家网球队摒弃了以往总教练负责制,而采取主带教练负责制,入选国家队各运动员都确定有各自相应的主管教练员,一般都是从省市队长期“配对”的教练员,如此更利于开展针对性的训练。湖北教练潘兵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以前国家队要统一制订和执行训练计划,而这次我能根据队员的实际情况,设计适应她(个人)的训练安排”。
除此之外,国家队还首度成立了包括运动营养专家杨则宜、运动医学专家王安利、运动心理专家张力为和体能专家王卫星四位博士生导师组成的专家组,在后勤保障和科学监测等方面提供指导,而专家指导组的组长正是刚离任的女队原主教练蒋宏伟。
中国网协副主席高沈阳谈到新体制时坦承:“我们采取这种方式是‘迫于无奈’,今后它会出现什么新问题和困难无法预料,我们也是摸着石头过河。”
但新举措对于中国网球运动员的影响却清晰可见。单飞之后,四金花已经着手选择教练,联络经纪公司,并开始自主安排自己的训练。
据国家队领队李际海介绍,四朵金花的训练和参赛费用解决方案各不相同,从理论上讲,除了代表国家和省市参加的比赛外,其他一切训练和参赛费用都由运动员自己出。国家投入减少,如何解决高额的参赛费用和训练费用成为了摆在她们面前最现实的问题。
国家队前教练王越告诉《中国新闻周刊》,“奥运会前,在国家队,享受的是保姆式的照顾,一个运动员,有医生,营养师等10名工作人员为他服务。原来出去比赛,都是前呼后拥的,如今可能只有一名教练跟着,这中间也会存在巨大的心理落差。”以郑洁为例,仅一年的参赛、训练支出就需要三四百万元。“只有尽快找到好的经纪公司,帮她们打理商业利益,找到好的赞助商,才能承担所有的参赛费用。”
“如果只靠队员自己或者家人的力量经营,势必会以一种最省钱的方式去运作,(就可能)缺乏好的体能教练、医生等强大的后勤保障,可能会威胁到队员的体能状况,以及今后长远的发展。”王越说。
不过,直到明年全运会之前,各省市还是会给队员们充分的财务保障,真正的挑战要等到全运会之后,才会袭来。
刚脱离国家队“单飞”的运动员们当然也意识到了潜在的经济压力。刚赴澳大利亚参加热身赛的晏紫,在动身前就对记者说:“以后出外比赛,应该就只有我、教练和体能教练,不可能再带上家人或其他更多的人,住两个房间就足够了。以后都得节约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