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么带走了那些在成都酒肆里痛饮的男人们？输了球他们喝白酒，早点醉了早点回家；赢了球他们喝啤酒，慢慢醉去细细品味胜利的味道。是什么吞噬了大田湾著名的“四大皮球”？他们背着写着客队名字的菜筐，在球场内走动———背菜兜，重庆土语，意思是说你是“菜鸟”。

　　现在他们都消失了，西南足球与最辉煌的巅峰擦肩而过之后，他们也淹没在茫茫人海里。人们只记得2006年的新年，郑洁和晏紫拿到澳网冠军的那天，川足被宣布解散，因为“四川还有郑洁和晏紫”。人们只看到重庆队在制造了连续三年垫底的“纪录”后，看台上终于变成了默然的死寂……

　　李章洙的转会费之惑：100万？30万？

　　在竞技的角度，西南足球的巅峰是在世纪之交———1999年，塔瓦雷斯麾下的四川，离联赛冠军仅几分之遥；2000年，重庆隆鑫夺取了足协杯，一个韩国人因此被捧成了“神”，他的名字叫李章洙。

　　熟悉李章洙的人说，这个人很“狡猾”。这个通过看电视学会中文的韩国人，用最短时间摸准了重庆的秉性———在这个码头工人为基础的城市里，只有血性奔放的人、性格激昂的人，才能赢得好感。于是他说“重庆队只能打攻势足球”，于是常有记者在比赛前，看到他对着自己咆哮：“谁说我们要输？我们要赢！”即使在李章洙离开重庆后，当地还有球迷传说他最后一战的故事：“离开重庆的时候，据说他哭了。”

　　韩国人的血性让李章洙很快融入了重庆，但不同于寻常韩国人的是，李章洙骨子里是一个对外界非常敏感的人。初到中国时的一件事情，让他立刻领会了这个圈子里的“潜规则”———在师道尊严的韩国，教练打球员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可是来到中国，一次当李章洙想挥拳“教训”一名队员的时候，居然发现队员在底下也攥紧了拳头。据说这件事情深深刺激了李章洙，促使他发明了新的体罚方式———撞头：“你的头痛，我的头也痛，这很公平。”

　　重庆球员喜欢“斗地主”。然而“神奇”的是，李章洙也很快对这项游戏产生了“浓厚兴趣”。每天训练完毕，他总要拉着几个队员或者记者，到房间去“斗”上几把。据当事人说，李章洙牌技极烂，但牌品极好，屡败屡战。每次“斗”败，他都自嘲地拍拍自己脑袋：“我是个韩国农民。”接着乖乖付钱。这种“豪爽”让他迅速赢得了球队“大腕”的好感，后来即使他守在球队大堂，防止队员在比赛前夜出去玩，也从未激起过“兵变”之类的恶性事件。

　　2000年11月12日，李章洙带队夺得足协杯，被高高抛起在大田湾的天空中。那被看作整个西南足球的顶峰。也是从那时开始，一个叫尹明善的商人，入主了重庆队，球队改名重庆力帆。

　　关于李章洙和尹明善之间的恩怨，或许可以找到一万个版本。但很多人相信事情的导火索是在2001年初。李章洙踌躇满志地想要冲击联赛冠军，尹明善也曾私下里许诺，当年要给他100万美元引援。但随后传出可能暂停升降级的风声，却让整个事情的进程急转直下。在球队的新闻发布会上，尹明善表示，要把引援资金控制在30万美元以内———因为他的目标是控制成本，然后保级。那天过后，就常常有人看到李章洙像祥林嫂一般哀怨：“楼上100万，楼下30万，这怎么弄？”

　　2001年末，在一个不如人意的赛季后，李章洙离开了重庆。据说那年在大田湾，输球后球迷叫的是“尹明善下课”，而不是“李章洙下课”。新来的是巴西人塔瓦雷斯，他曾经带领四川队拿到过联赛季军。

　　然而无论在成都还是重庆，老塔似乎永远只受到老板的青睐。在血脉贲张的重庆，老塔保守、吝啬的处世和足球风格，让他在这座城市越来越没有空间。1年过后，整个重庆都是关于他近乎笑话的流言：老塔总是拿着一个笔记本在基地转悠，寻找哪些人员在偷懒，然后建议将他们“裁掉”；老塔的老婆手上从不超过1000元钱，并且不允许随便买东西；老塔去巴西买外援，请外援吃饭时说：“你们拿到了工资，饭钱要还我”……

　　像1999年末的成都一样，2003年的重庆，老塔也在一片“众叛亲离”的声音中，离开了这座城市。那时，大田湾和成体的人气，都在急剧跌落。

　　在主场被“追杀”的重庆球迷

　　前全兴俱乐部总经理许勇说，他并不认为四川球市的衰落，是因为2003年大连人的到来。“切尔西的老板换成了俄罗斯人阿布，阿森纳那么多外国球员，斯坦福桥和海布利球场还是照样很火爆。”他说，西南足球的衰落，其实关键还是在“没人”和“没钱”。“西部无论是经济还是足球人才，都处于弱势。”

　　因为不愿意出100万美元，所以尹明善留不住李章洙；因为全兴打折也没有巴蜀企业愿意接盘，所以四川队只能卖给大连人……在一串复杂的因果关系里，西南足球的拐点却变得越发模糊不清。拐点在哪里？所有当事人都只能说出那些冲突性的时刻———2003年，姚夏在得知魏群等一批老四川球员被集体挂牌后，星夜从海南集训基地秘密预订机票，次日直飞成都宣布转会。从此成体的球市便再不能回头。而在重庆，2003年的“川渝德比”，重庆主场失利后，有球迷冲到著名的“两路口”，拦下每一辆公交车，要求全车高喊“尹明善下课”方能放行———据重庆人回忆，那场风波过后，大田湾和洋河，再没有见到过成群的人，为球队胜负而悲喜哭泣。

　　球市冷清的极端时刻，终于激发了一起带有浓重黑色幽默的“事故”。2005年重庆队主场迎战武汉，一名重庆球迷在主场看台上，被“人多势众”的客队球迷追砍。这名球迷逃出球场后，终觉气闷不过，于是寻到菜刀一把，返身进场“寻仇”，结果被公安部门逮捕———在崇尚义气和激情的重庆，这是难以想象的场景，然而这恰恰就发生在空荡荡的看台上。2003年，在“输球冲超”失败的那个下午，大田湾群情激愤；而3年之后，当重庆队再次降级时，回应的只有一片死寂———一个年轻人在降级日冲进场内狂奔，被斥为“作秀”。

　　水泥袋里装着的足球

　　传说距今6500万年前，一颗致命的小行星突然终结了这个地球的“恐龙时代”。但却没有人能说清，在2006年的12个月里，是什么力量将整个西南足球，突然从中超的版图上抹得干干净净。在力帆降级前的8个月，因为在赞助费上无法达成一致，四川省体育局正式决定放弃中超名额，改而组建一支乙级队从头来过。“袍哥”血脉在那个新年，曾最后一次闪过零星光芒：四川队的一名国奥队员，带着一帮兄弟前往省体育局请愿，要求留住球队，但未果。郑洁和晏紫的出现，更坚定了决策者的决心。在“我们还有郑洁和晏紫”的撑腰下，四川足球理直气壮地消失在中超版图里。很快，一支新的四川队组建，用于参加乙级联赛。

　　新四川队的第一次训练课来了很多记者，却没有什么球迷。主教练是翟飙———那个当年最后一刻进球、“保卫成都”的队员。眼前的情景让所有人感到陌生：足球是用水泥袋子装的，球员没有统一的服装，有人还穿着便宜的“双星”运动鞋……四川队的球员，绝大多数是“海选”出来的。乙级联赛的场边没有球迷，虽然据“传说”，球票是免费的。而在重庆，尹明善表示，明年力帆依然会在中甲搏杀。但是有内部人士表示，如果运营不当，力帆可能重蹈当年广州松日的覆辙———两年之内连降两级。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1990年代之前，那段繁华终究还是成了黄粱一梦。

　　（来源：新闻晨报 作者：陆维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