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一直被其国民称为“世界上最不种族主义的国家”,近半个多世纪来,移民的涌入在推动国家经济建设的同时也直接促进了法国体育的强盛。从普拉蒂尼到亨利;从诺阿到特松加;从托尼·帕克到乔金·诺阿——在法国几乎所有的强势体育项目里,移民后代们扮演了垄断性的角色。然而不同的肤色和种族给移民后代造成了长期的困扰,而移民后代对于自己精神根脉的界定也让法国人对这个国家的体育前景产生了担忧。
萨特在《黑色俄耳甫斯》里说:“如果您拿掉堵住这些黑人嘴的东西,您希望怎么样呢?让这些嘴来歌颂您?您是不是想让我们父辈们用武力使之意志低到地上的这些脑袋重新抬起来,从他们的眼里看出崇敬之意?”对此,法国著名的黑人精神病学者兼作家法农代表所有黑人给出了回答:“想从我眼中找到除了永远的疑问外别的东西,这些人该是瞎了眼。”困惑,即使消灭了贫富差距,移民的后代们也永远无法抹消肤色以及种族的差异带来的那个巨大的问号。
齐达内:我父亲不是叛徒
有时候,如果一个移民后代所创造的成就过于伟大,则面临着被两派阵营共同夹击的可能,成了被双重仇视的敌人。
2007年,退役后的齐达内和父母一起回到阔别已久的阿尔及利亚。在飞机上,他的父亲老斯马伊尔禁不住老泪纵横。齐达内后来对采访自己的《队报》记者说,“我当时什么话都不敢对他说,只有默默注视着他的哀伤。我知道,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如此盼望并担忧着这一刻的到来。”
上世纪,斯马伊尔·齐达内离开自己位于阿尔及利亚偏远山区的家乡,那里是卡比尔一带,在这里历代生活的柏柏尔人与政府之间爆发了长期内战。背井离乡的老齐达内来到法国,满怀憧憬地开始为新的生活打拚。他所没想到的是,在遥远的未来,这场内战的硝烟会波及到自己和家人身上。
争端起源于法国队1998年在世界杯上夺冠,当时极右派国民阵线领导人勒庞公开发表了对于这支冠军队部分成员人种来源的质疑,并声称齐达内是“法国的阿尔及利亚的儿子”。这个称谓立刻遭到民众炮轰,其时法国早已结束了对阿尔及利亚的殖民统治。随后勒庞集团又有人发表言论,称齐达内之所以被法国所接纳,只因他的父亲曾是战争叛徒,在阿尔及利亚战争中帮助法国人作战。
随之而来的猜忌和伤害是不可估量的,这在2001年10月法国队与阿尔及利亚队的友谊赛上达到顶峰。法兰西大球场,齐达内在这里被人们的嘘声淹没,“齐达内,叛徒”的标语更是随处可见。在这场比赛前,他甚至受到了死亡威胁。这个沉默寡言的人在那之后第一次打破沉默谈到了父亲的身份:“我只说一遍,我的父亲不是叛徒。他是一个阿尔及利亚人,他为自己是阿尔及利亚人感到骄傲。唯一重要的是,我父亲从来不曾与自己的祖国作对。”
亨利:永远不能忘却的侮辱
我们很难相信一个精神上不自由的人能获得终极的快乐。所以无论蒂耶里·亨利走到哪里,他的肤色和他移民后代的身份注定将如影随形,他无法挣脱这种束缚。这个法国足球历史上最伟大的前锋之一,再多的荣誉和金钱都无法驱散多年来根植在他心中的那一片阴霾。每次在他几乎以为自己终于获得自由的时候,总有人提醒他正视身上背负的枷锁。
一个黑人,加勒比海移民的儿子。很多年来,他像所有最终出人头地的移民后代那样先是为了摆脱穷困的生活状态,之后为了获得人们的尊重用生命进行奋斗。他利用自己的天赋和努力很快走出了巴黎市郊那片灰色的贫民窟,走进伦敦上流社区的豪宅。但是在寻求尊严的那条道路上,他也许永远到达不了成功的终点。他说,“我不下1000次考虑对种族歧视该采取怎样的措施,但是得不到答案。所以每次受到伤害的时候,我都决定用沉默捍卫自己的尊严。愤怒的反击,恐怕不是正确的回击方式。”
遭遇西班牙国家队主帅阿拉贡内斯对其“臭黑鬼”的辱骂,他用沉默回应;在球场上遭到球迷模仿猴子叫后,他用沉默庆祝进球。“每一次,我都试图用双手紧锁双耳,摒弃那些侮辱和嘲笑。”在阿拉贡内斯公开道歉后,亨利只简单地说了一句话,“你可以被原谅,但我永远不会忘却。”
根源 逆境催生体坛巨星
1995年,马修·卡索维兹执导的《仇恨》在巴黎各大院线上映。影片里,三个生活在巴黎郊区的无业青年在24小时里与警察展开一场注定以死亡为终结的对峙。银幕前的安东尼·亨利在结尾处长长吁出一口气,他的儿子蒂耶里·亨利原本也可能走上这样一条不归路,但是现在,他成了齐达内之后法国足球的象征。
为了战后重建,法国在将近三十年的时间里吸收了大批黑非洲和阿拉伯地区劳工。这批移民潮的涌入激增了巴黎、马赛等各大城市郊区卫星城的兴建,钢筋水泥成了贫困生活的代名词。亨利回忆儿时居住的街区说,“在我的印象里,只有水泥,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高楼,灰色无边无际地蔓延。”移民过多必然引起失业和缺乏教育等问题,这些问题又直接导致了社会秩序的恶化。2005年巴黎市郊爆发大规模骚乱后,亨利曾公开出面为那些肇事者说情:“在那样的地区成长不是件容易事,你几乎不可能找到工作,无论你是否大学毕业,人们仅仅是看到你简历上住所所在的区号就摇摇头将它丢到一边。他们这次虽然没有采取正确的方式,但有时候人必须表现出自己的愤怒。”
亨利的父亲很早就看清了现实,“移民后代要获得成功只有两种途径,读书或者踢球。”然而,知识的价值在当今的法国社会正越来越被低估,一项统计显示,25岁以下持有大学文凭的法国青年失业率在25%左右。如果你不是著名的商校毕业,那么找到一份理想工作的可能性不大于走在路上被天上掉下的馅饼砸中。而这些私立商校一学年的学费相当于普通移民家庭里一个父亲大约一整年的收入。所以,对于大多数移民后代而言,体育成了他们出人头地的唯一选择。移民的后代们通过体育找到了一种社会认同感,这种认同感几乎不可能通过别的途径获得。这大概也可以解释法国移民体育之所以日益强盛的原因,一种必然的趋势。
奋斗,齐达内的父亲曾对他说,“一个移民必须要付出双倍的努力,并且永远不能放弃。”很多年后,功成名就的齐达内说,“我很幸运生长在一个恶劣的环境,它教会你的不仅是足球,还有人生。很多孩子来自不同的种族和贫穷的家庭,人们不得不拼命过每一天。音乐对于他们很重要,而足球也许是唯一轻松的部分。”他把对待生活的态度带到自己的比赛里,“为每场比赛而战,这种永远不停止战斗的欲望,是我在自己长大的地方学到的。”
隐忧 他们受困“我是谁”
移民后代们为法国带来的不仅仅是荣誉,他们的存在也让正统法国人对于这个国家体育发展的前景产生了隐忧。而人们最大的忧虑莫过于,这些移民的后代们究竟怎样界定自己的真实身份。
齐达内对于自己身份的阐述就很容易引起人们对法国国籍之于其的重要性产生怀疑,他说:“首先,我是一个来自拉卡斯特拉内的卡比尔人;其次,我是一个来自马赛的阿尔及利亚人;最后,我是一个法国人。”人们似乎因此可以得出结论,法国在他心目中的重要性排在他父亲的故乡卡比尔之后,所以某些更尖刻的批评家们也就有理由怀疑在2006年世界杯决赛上他用头撞击马特拉齐的行为,是否多多少少缘于其对自己身上的法国球衣不够珍爱。
法国著名的400米栏选手凯塔是又一个生长在巴黎郊区的非洲移民后代,他这样形容自己身边的青年:“他们经常自己创造出一些语言,并把它们放在自编自唱的RAP里。在心里,这些在郊区长大的孩子从来没有把自己当作是法国人。”
实际上,不仅仅在足球这项运动上,很多体育项目都面临着移民的问题。国际橄榄球组织就在去年对于球员的选择定下规矩,出生地、家庭关系和居住地都成了参考标准,这也意味着现在要穿上法国橄榄球国家队的队服必须符合以下几点要求之一:本人出生在法国;父亲或祖父中必须有一人出生在法国;在过去三年间居住在法国领土。法国橄榄球协会声明,他们这样做不是故意排斥移民,而是为了加强队员对于国家的依恋度。“国籍从来不能说明什么问题,关键的是,对于你代表的这个国家要发自内心地珍视。”
但,不可否认的是,移民早已构成了法国体育的中坚力量,曾经有人在网上组织讨论,如果法国体育没有这些移民后代会怎样?结果毋庸置疑,那将是一场灾难。
现象 移民球队捧起世界杯
《法国足球》杂志曾经列举了三个法国足球史上最具代表性的人物,并按其重要顺序排列如下:普拉蒂尼、齐达内和科帕。他们是法国足球不同时代的领军人物,而他们所共同具有的一个特征,就是三人都来自移民家庭。
法国足球的移民历史由来已久,最初可以追溯到上世纪三十年代。1935年,法国队中首次出现了两张波兰后裔的面孔。二战后,来自波兰和意大利的二代移民逐渐在高卢军团确立了地位。1958年那支打入世界杯半决赛的法国队中,移民占去了不少主力位置,其中就包括科帕。可见,彼时的法国队已经初显今日法国“移民足球”的本质。
这种广袤的吸纳精神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转淡,法国足球的移民热情在普拉蒂尼这个伟大的移民之子率领蓝衣军团获得1984年欧洲杯冠军后迎来一个高峰。与作为意大利后裔的普拉蒂尼组成“神奇方阵”的队友里,还有来自马里的蒂加纳,西班牙移民费尔南德兹,以及有一半西班牙血统的吉雷瑟。
1986年,《队报》作了一个统计,在有历史记载的660名法国国脚中,竟有三分之一祖籍国外。在1998年世界杯夺冠的黄金一代中,包括齐达内、德塞利、卡伦布、亨利、图拉姆、维埃拉、特雷泽盖和皮雷等球员都是移民身份。到2006年世界杯,法国队的决赛首发阵容中只有巴特斯、里贝里和萨尼奥尔三人原籍法国,即便主帅多梅内克也是第二代西班牙移民。人们很难不在脑中构想一支由全移民阵容构成的法国男足,而那一天的到来,或许已经并不遥远。
(沈坤彧)
图片报道 | 更多>>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