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台采访多次,对台北的记忆里,有街头政治的喧嚣,有都会时尚的诱惑,更有许多的文化古迹、名人故居,时时激起我们心底那份久远的情愫,让人感怀缅想。
丙戌岁末的一个上午,朋友开车带我们去拜访张大千故居——摩耶精舍。
美髯飘拂
车沿至善路折入一小巷,前行不远,眼前出现一雅致的门楼,悬挂着一木制匾额,古朴厚重,上书“摩耶精舍”四字。
进得园内,映入眼帘的是一四合院式两层楼,院内布置典雅,石桥飞瀑,繁花巨木,游鱼戏石,生趣盎然,一派天籁。
故居一楼设有客厅、画室、小会客室与餐厅,全部摆设依旧。
在客厅高大的书柜内,摆放着《朱文公集》、《太平御览》等线装书,一页秦孝仪的手迹装裱精美:“大千老子爱梅久成癖……”
墙上有一幅张大千与毕加索的合影。那是1956年7月28日,张大千夫妇在巴黎拜会毕加索。那次晤面,被称为东西方艺术的高峰会议。毕加索高度评价了中国艺术,他称赞张大千是一位真正的艺术家,并说:“这么多年来,我常常感到莫名其妙,为什么有这么多中国人乃至东方人来巴黎学艺术!这不是舍本逐末吗?”
客厅隔壁是画室。宽大的画案前,置有大千先生蜡像,美髯飘拂,气度雍容,先生正挥毫染翰,笑貌举止,栩栩如生。画案上石砚、颜料碗依序铺陈,笔架上挂满以精选毛须制成的画笔。两个密封的玻璃瓶内分装有大千先生故乡四川内江及杜甫草堂的泥土,这是大千先生生前的摄影师毛怀瓘采集的。一只猿猴标本与先生相伴。大千先生生前有黑猿转世之说,故以饲猿戏猿为乐。
画室墙上,挂有先生在敦煌石窟前的留影。张大千是我国画家中长期在敦煌临摹的第一人。1940年至1943年,先生曾三赴敦煌,临摹壁画两年零7个月,完成200余幅作品,出版有《张大千临摹敦煌壁画展览特集》、《敦煌临摹白描画》。敦煌石窟艺术为先生这一时期的创作提供了受用无穷的滋养,而先生这一时期的创作又为我国民族艺术开创了一个新境界。
一楼南面是餐厅。放置着一个12人台的大圆桌,陈设古朴而简洁。大千先生是知名的美食家,不但讲究吃,更懂得吃,对选材和做法尤为重视,兴致所至常亲自下厨以飨亲朋挚友。墙壁上挂着的“宾筵食帖”,乃大千先生亲手所书。“干贝鸭掌”、“干烧鳇翅”、“绍酒焅笋”……何等美味,令人垂涎。再看书法,奇绝飞动,刚柔得体。
长眠梅丘
故居室外是大千先生苦心经营的花园,从前院、中庭、后园到屋顶,摆放着珍奇的各类盆栽,以松、柏、梅、榉为多。前院入口处一盆虬状枝干鞠躬弯坠的“迎客松”和四盆枝叶蟠曲矫劲的“铁柏国宝”,树龄皆已超过200年,奇姿异态,令游客驻足。
漫步庭院,萱草繁茂,菡萏含苞。
后花园最大,依山临溪,放眼望去,花木扶疏,小桥流水,曲径通幽。园中有方清澈的池水,卧石上篆刻“影娥池”。
穿过影娥池可登上两座小亭,一为“翼然”,一为“分寒”。“翼然”取自欧阳修名篇《醉翁亭记》,亭上有对联一副:“独自成千古,悠然寄一丘”,是大千先生81岁时手书,笔力遒劲。此亭以原木为柱,以棕榈为顶,在此观雨听泉,远近景色尽收眼底。大千先生曾言“凡我眼见,皆我所有”。想当年,此处溪亭烟雨,幽篁掩映,一长髯老者仙风道骨,临溪独坐。另有一座“考亭”,是专供品尝蒙古烤肉的地方,除烤架外,还放置数个盛四川泡菜的坛子。亭前有一巨石,石上摹刻有“大千居士乞食图”。
后园内竖有一块状似台湾地图的巨石,这是大千先生客居美国洛杉矶时,在海滩上发现的,视为珍宝,题刻“梅丘”。梅花孤傲耐寒,品质高洁,先生素爱之,乃于后园遍植梅树。
巨石脚下,有方张群题刻的青石:“大千先生灵厝”。一代国画大师长眠于此。
万里归迟
先生一生云游四海,建有多座居所,四川的“梅邨”,巴西的“八德园”,美国的“可以居”“环荜庵”等,都建造经营得极富园林之胜。
大千先生9岁从母学画,12岁能画山水人物花卉,有神童之称,16岁进入中学,19岁到日本学习染织艺术,21岁回国从曾熙先生学画,不久在松江出家,法号大千,后还俗结婚。1952年举家迁往南美。自此,萍踪海外30余载。晚年回国,定居台湾。
摩耶精舍是张大千先生亲自设计督工建造,于1976年兴建,至1978年9月完工。“摩耶”之名出于佛典,谓释迦牟尼母亲——摩耶的腹中有3000个“大千世界”之意。“精舍”意为建构精美的居所,《世说新语·栖逸》说:“去郭数十里立精舍,旁连岭,带山川,芳林列于轩庭,清流激于堂宇。”占地近2000平方米的摩耶精舍与《世说》所描述的景状几无二致。
大千先生在摩耶精舍度过了他生命最后的时光。在这里,他创作了《晴麓横云》、《秋山图》、《水竹幽居》、《湖山隐居》、《庐山图》等传世之作。
先生长年远离故土,却始终以炎黄子孙而自豪,思乡怀国之情日炽。先生诗云:“海角天涯鬓已霜,挥毫蘸泪写沧桑。五洲行遍犹寻胜,万里归迟总恋乡。”1981年7月,先生在给大陆友人的信中悲叹:“世乱如此,会晤无期,奈何奈何!”
1983年4月2日8时15分,先生辞世。画室墙上的挂钟,永远停在了此刻。
先生禀赋过人,才不世出,开破墨、泼彩一宗,诚如徐悲鸿所言:“五百年来一大千”。(姚小敏 孙立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