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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海峡两岸开启交流大门20周年之际,我们将目光更多地投向1987年,这个两岸开放交流元年。我们无法自抑地想要再去重温在那一年前后发生的“大历史”和“小故事”,以及穿梭其间的众多改变历史走向的“大人物”和反映历史真实的“小人物”。
国民党老兵的愤怒
一群想家的老人自发地走上街头,步履蹒跚的他们,挑战的是仍在威权时代的国民党当局,以及当局最敏感的大陆政策
国际先驱导报特约撰稿陈小炉发自北京 1987年5月6日,台北,“国父纪念馆”边的人行道。
一群抗议者,他们头发花白,上衣写着“想家”两字,举着标语:“白发娘,盼儿归,红妆守空帏”、“骨肉隔绝四十年”。他们向熙熙攘攘的路人发着一张张传单,传单上醒目地印着“抓我来当兵,送我回家去”。
他们,泪流满面。
飘零
那是一个极其敏感的年代。
在台湾,国民党当局还没有解除已经长达数十年的“戒严令”,还有施明德这样的“政治犯”、“良心犯”被关押在距台东18海里的绿岛改造。而这一群抗议者,来自一个叫“外省人返乡探亲促进会”的民间组织,他们是一群当年随国民党到台的老兵。
他们的组织并不严密,也没有当年“党外运动”相对明确的政治诉求和政治主见——在前一年9月,“党外运动”已宣布组建“民主进步党”——他们只是一群想家的老人。
然而,就是他们自发地站在了街头,挑战仍在威权时代的国民党当局,挑战当时最敏感的大陆政策,并最终促使同年11月,时任台湾地区领导人的蒋经国宣布开放台湾居民回大陆探亲。
这一年的国际社会,仍处在“冷战”时代。尽管中美已在8年前建交,但西方社会对于“共产的”中国大陆,依旧在骨子里保持着“对垒阵营”的敌意。而在台湾,国民党当局长期的“反共”教化和对改革开放以后大陆信息的封锁,也使得多数的台湾民众对祖国大陆了解寥寥无几,甚至心存恐惧。
从这样的角度,我们或许更能体会当时那一群国民党老兵的愤怒:在中国内战的大历史背景下,孤独的他们无可避免地飘零到了那个同样孤独的岛屿;在蒋介石“反攻大陆”的口号中,他们一度构筑了很快就能回家的梦想;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发现回家的梦也越来越缥缈。于是,他们在这个岛上重新结婚、生子,以为将就此终老。
返乡
然而,1978年之后,对岸的大陆进入改革开放的年代,中国共产党和中国大陆政府的对台方略也展现出新的思路。
1984年后半年,多家台湾主要报纸报道了大陆经济体制改革的情况,虽然毁誉参半,但都承认大陆农村改革的成功、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城市改革也正在解放经济活力。而在这之前的数十年里,由于当局的反共宣传,台湾民众一直认为“大陆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中”。
1984年的秋天,台湾文化大学大陆问题研究所的一位学者在台湾《中央日报》上发表专栏文章,直指两岸往来的敏感议题:“(大陆)各省市普遍设有专门工作机构,提倡通信、通邮。亲眷会面不论是从台湾经海外到大陆,或是由大陆到海外与亲人会晤,均给予特殊方便。……所以近几年来,‘三通’不断扩大,亲眷海外会面,由台秘返大陆探亲后再返来,遂不断增加。”
1985年之后,“非法”到大陆探亲的民众越来越多。虽然台湾当局当时紧守“不接触、不谈判、不妥协”的“三不政策”,并通过香港加紧搜集情报,调查曾去大陆的人,但仍旧无法割断老兵们再度萌动的回乡梦。
“老兵返乡运动”发起人之一的姜思章,是其中最早圆梦的。他从1978年开始,陆续和浙江舟山老家通信,并在1982年以探亲名义申请到香港,再由香港进入大陆,从广州、上海辗转回到舟山。老人回忆说:“没回家前,自己常做一个梦。梦里就是这么搭飞机、火车一路回家,最后看到妈妈,放声大哭,然后就被太太摇醒。”
抗争
“难道连回家都是罪名!”姜思章在开放探亲20年之后,再度回忆起那段亲情被政治撕裂的岁月,依旧感到痛楚:不满14岁就被国民党抓到台湾当兵,一度从军队逃跑,后来被关了三年。像他一样的老兵,在台湾还有很多。38年里,昔日的“娃娃兵”、青壮军官成了“老芋仔”,他们在1987年从沙场走向街头,把那股已经涌动在台湾社会中的“群体性思恋”直白地喊响。
事实上,在老兵走上街头之前,台湾社会的这股情绪已经涌动。1986年,台湾著名话剧导演赖声川的经典作品《暗恋桃花源》在台北上演。这出直接反映“外省人”飘零故事的舞台剧作品随即引起轰动,至今经久不衰。
同年5月3日,台湾“中华航空公司”B198号波音747货机机长王锡爵,成为两岸的焦点新闻人物。他驾机由曼谷飞往香港途中,在广州白云机场降落,震惊海内外。只为回家的王锡爵在北京对记者说:“我希望海峡两岸今后常往来,可以回来看看自己的亲人。”而祖国大陆方面也在1987年初,特地为“偷跑”回乡探亲的台胞提供各项服务——2月26日,北京市台湾同胞接待办公室问讯处开始办公,地点在崇文门;次日,上海台湾同胞接待站建成。
潮涌
终于,闸门打开。
1987年10月14日,蒋经国宣布开放台湾居民到大陆探亲,规定除台湾的“现役军人及现任公职人员外,凡在大陆有血亲、姻亲、三亲等以内的亲属者,得登记赴大陆探亲”。
三天后,回乡心切的人潮,把原本冷冷清清的台湾红十字会挤得水泄不通。10月17日当天,3000多张寻人表格和3000多张通信表格几乎被索取一空。11月16日,“第一个公开回大陆探亲的台胞”周纯娟女士,走进了位于江苏常州婆罗巷17号的一个普通院子,离家时只有17岁的她,一别家乡40年。
两岸的媒体,此时也开始为探亲潮推波助澜。10月20日,台湾《民生报》以“大陆亲人在找你”为题,首次刊出了100名大陆同胞的寻亲启事;11月2日,《人民日报》海外版开辟《寻亲人》专栏,每周一、四见报;为台胞到大陆探亲旅游服务的《探亲与旅游》节目,也在“海峡之声”广播电台开播。此后,由“探亲潮”带来的“寻亲潮”,还将涌动很多年。
如今已成为国民党主席的吴伯雄,时任台“行政院内政部长”。他在1988年1月8日的一场记者会上表示:“仅1988年1月6日一天内就有4000多人办理探亲登记。”
20年弹指一挥间,老兵思乡引发的愤怒所掀起的探亲潮,冲开了那道闸门。两岸交流的浪潮浩浩荡荡,旅游、寻根、经商、求学等众多领域的两岸往来不断增多。回到1987年,当时还不到50岁的吴伯雄无法想像,在接下来的两个十年里,台湾居民来大陆累计超过4580万人次,常住大陆的台胞近40万人。
如今,台湾民众往来两岸,已经不必再背负什么压力。早晨在台北喝完早茶,晚上也许就坐在上海的咖啡馆里谈着生意了。然而,乡愁一生,家国一梦。我们回看1987年的时候,依然能看到在两岸开放的历史幕布上,那些老兵的单薄背影。
无法归根的逝者
国际先驱导报特约撰稿陈小炉发自北京 然而,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如同姜思章和周纯娟一样幸运。
1962年1月24日,著名诗人、书法家于右任在台湾作歌:“葬我于高山上兮,望我大陆。大陆不可见兮,只有痛哭。”其乡思之苦,溢于言表。老人1964年仙逝,没能等到1987年。
1987年,著名文学家梁实秋在台北病逝。曾移居美国并取得长期居留证的梁实秋,始终没有加入美国籍。他晚年回到台北,写了不少怀念故乡的散文,寄托自己对大陆的眷恋。他离开这个世界的日子,是1987年的11月3日——台湾入出境管理部门开始正式办理台胞赴大陆探亲登记后的第二天。
1990年8月30日,著名历史学家钱穆在台北病逝。当时,由于台湾当局的限制,钱穆先生在大陆的家属无法赴台奔丧。而早在1986年,钱老就曾在《联合月刊》上发表题为《丙寅新春看时局》的文章。他说,就中华民族文化前途之大原则大理想而论,则大陆与台湾终必统一,更应是——和平统一。今天,钱老的著作已经在大陆出版,成为两岸历史领域研究的宝贵财富。
另一位为大陆民众所熟知的,是陈立夫先生。
1988年,这位国民党元老联合32名党内中评委提出了有关促进中国和平统一的提案,其中明确表示:“中国之统一为海峡两岸及海外全体同胞之共同愿望,故仅为时间问题”。1989年5月28日,陈立夫在祝寿茶会上祝愿说:“希望大家都能回到大陆……到那时,你们再替我过生日。”但遗憾的是,陈立夫最终没能成行。他无奈地对媒体说:“是‘三不政策’让我回不去。”
2001年2月,陈立夫在台中逝世,享年101岁。而他在逝世的前一年,还曾与梁肃戎联署提交“国共第三次合作,共议和平统一案”,其中第一条具体建议,就是后来由连战于2005年实现的率团访问大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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