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
杨柳艳的爸爸觉得,要孩子享受,唯一的可能,就是他去打工
杨柳艳是死去的另外一个女孩。
她的爸爸从广东回来了。见到老师,政府的人,他笑得接近谦卑。
他说,我相信政府。
他总是在笑。提到女儿,他说,断气了。
女儿最后一次给他打电话,提到了十月初十。在杨会村这是一个大节,女儿让他回来,还说要他给奖励。
“要什么就给什么。”他说,女儿从来没有提过非分的要求。这也是他唯一能补偿女儿的。
他从来没有想过不去打工。他说,女儿慢慢长啊长,哪个家长不愿意让她越长大越享受呢。
要孩子享受,唯一的可能,就是他去打工。
他在外面其实赚不到钱。他说老板好厉害,欺负人,“我活得像鸟一样,没有地方立足”。
他摆摆手,不说了。我想得开,天灾嘛。有什么办法。
提醒他这不是天灾,他笑起来。人祸也是天灾啊,我在农村,我信命的。
“我们”
妈妈每次回来,杨枫都觉得陌生,待稍好一点,妈妈又走了
杨会村,2800多人,70%的青壮年出门打工。
凡是村子里盖起砖瓦房的,都是有人在外打工的。在村里,每人7分水田,唯一能赚点钱的,是晒点烟叶。
不打工,没有什么出路。
杨会村的孩子比别人更知道这一点。杨启检,14岁了。父母在他6岁时出门打工,每年回来一次。这个男孩总用一种漫不经心的口气,来显示他的不在乎。
他不听奶奶的话,因为“她好啰嗦”。
奶奶就会说,放学早点回,学习要紧一点。他听不进去。
他喜欢疯跑,在乡间的路上,带着一群人,像鸟群一样掠过。
这么冷的天,他光着脚穿了一双紫红色拖鞋。裤子被泥巴裹得直愣愣的。
杨枫,12岁。父母出去打工,她和弟弟跟着大伯。妈妈一年回来一次。每次回来,她都觉得陌生。过一个星期,稍微好一点了,又走了。
妈妈每次打电话回来,她都有点害怕。因为电话的主题只有一个,问成绩。而她的成绩并不好。
爸爸回来得更少,两年一次。她不喜欢和爸爸讲电话。爸爸老实,没什么话说,常常说一句就停半天,她觉得烦。
她有时候又觉得父母可怜。到广东,她看到他们砍柴烧火,觉得父母在外面比在家都辛苦。她又会觉得惭愧,她说“他们这么辛苦,就是为了我以后不辛苦”。
她又补充了一句,但我迟早也是要去打工的。
她每个月的零花钱是一块钱。不够,“不够就骗妈妈要一点”。
老师
一个学生念“每逢佳节倍思亲”时,趴在桌子上哭了。校长陈小结说,老师能给的和父母能给的,永远不一样
陈小结是杨植中心小学的校长。
这次鞭炮事故里的小孩,全都是这个学校的学生。
全校三百多学生,一半多是留守儿童。
陈小结说,留守儿童很难教,让老师压力很大。
小学14个老师,大部分老师都是外村的。下午4点钟学生放学,老师差不多也要回家了。
学生的课余时间,他们也没有太多时间去管。老师说,孩子们很少会看课外书,除了疯玩就是疯跑。
陈小结说,她根本不知道有这样一个鞭炮作坊,更不知道自己的学生去做这个。
她说,那些父母不在身边的孩子,常常心思不放在学习上,比较贪玩。而父母在家的孩子,作业要完成得好一些。
那些被称做留守儿童的孩子,他们在成长中缺乏关爱。陈小结记得,一次上课的时候,一个学生念到“每逢佳节倍思亲”时,趴在桌子上哭了。还有孩子在作文里写道:“每次看到同学和妈妈一起上街,我就好难受”。
“老师能给的和父母能给的,永远不一样。”陈小结说,父母角色的缺失,是老师不能弥补的。
她在这个村子里教了十年书了,外出打工的人越来越多,留守儿童也随之增多。她不知道该怎么办。这次鞭炮事故后,她告诉老师们,要加强安全教育。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做更多的什么。
在杨会村,大部分人家都姓杨。在村子里,常常可以看到门上贴有“清白第”三个字。据说,“清白第”就代表这家姓杨。因为祖上有个读书人,是一个出名的不受利诱的清白的读书人。
村支书杨佑记在讲祖上的故事时,不停地叹气。“现在,缺少父母教育的孩子们,还有多少会成为读书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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