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年来,这名女学者一直在努力说服人们更平等地对待艾滋病患者。为此,她举办讲座,四处调研,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但这一切收效并不大,她深深体会到人们对艾滋病患者的不了解和敌意,也在推进立法的过程中遭到挫折。但她仍然在坚持——
夏国美花了整整20年时间,来劝说人们更平等地对待艾滋病患者。但她至今讲不出几个让人感到鼓舞的故事。
在上海社会科学院那间不足20平方米的办公室里,她能记起的故事都辛酸或悲哀。她提起一个云南年轻人的经历。在单位体检中,他被发现感染了艾滋病病毒。他打算辞职,没想到,领导们早已在会议室坐成一排,宣布“你得了艾滋病”。
这个“当场就被扒光衣服”的年轻人,羞愤之下,设计了几个自杀方案,即便如此,他还担心死后会连累家人。
这是夏国美遇见的艾滋病患者经历中,很寻常的一例。她第一次接触到艾滋病感染者,是在上海疾病控制中心。当时,一名男子被确诊感染艾滋病病毒,此后几年中,他的妻子很少踏出家门,几乎断绝了所有社会交往;他们的孩子被迫退学,因为在学校,大家都知道“他爸爸得了艾滋病”;甚至,医生也拒绝给这对夫妻看病。
这名54岁的女学者用“残酷如地狱”来形容中国艾滋病患者的处境。为了了解这种处境,她每年要花上一多半时间,跑到云南、四川、贵州、新疆等地方进行调研。她的调研对象包括性工作者、吸毒者,其中许多是艾滋病感染者,是她嘴里“像老鼠一样的人”。
这让她在周围许多人眼里“有点奇怪”。在上海市社会科学院的院子里,来访者只要报出她的名字,那个清洁工就会努努嘴儿,尖着嗓门笑:“喏,侬要找那个发安全套的教授啊。”
一个阳光灿烂的下午,这个短头发的上海女人爬上办公室里的大凳子,从书柜顶上挪下一个大箱子,打开,里面装满了某个品牌的安全套。第二天,她就要出发去云南调研。像以前每一回一样,她这次还是要带上这一大箱安全套,发放给调研对象。
但夏国美深知,这些人需要的,远不止一箱安全套。
几乎所有朋友都接到过夏国美的电话,请他们支持“为艾滋病人做一点事情”。这些事情包括开办专家讲座、免费培训、募集药品。
她为中国艾滋病知识的普及程度太低而苦恼。当她带着学生,搬着大箱子,跑进发廊、美容院和足浴城分发安全套时,那些染了黄头发、穿了渔网袜的姑娘总是笑着问她:“夏老师,艾滋病不是外国人的病吗?”
更让她不安的是其他人对艾滋病的态度。有一次,她被一家公司的领导赶了出来。当时,她来到那家完全陌生的公司,想在这里举办一场关于艾滋病的讲座。对方青筋暴突,忙着摆手:“我们这里没有艾滋病的,不要不要。”
还有一次,一名疾病控制中心的官员找到她,请她帮忙解决一件“麻烦事”。一个发廊女感染了艾滋病毒,可是没有人能说服她离开。
夏国美记得,该官员锁紧眉头说:“我打算去告诉老板,让老板逼她走。”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夏国美激动地回答。她提出,我国《艾滋病防治条例》规定,艾滋病患者拥有唯一的知情权,以及告知他人的权利。
但她清楚,这在中国并不现实。上海市有关部门对艾滋病立法曾有一个想法,“若艾滋病患者30天内未主动告知其配偶,有关部门有权代替本人告知配偶”。在讨论会现场,夏国美举手反对。
“比如你吃了坏东西,拉肚子。别人可以指责你,但没有权利歧视你,让你无路可走,”夏国美说,“和肠胃炎一样,艾滋病也是一种病,如此而已。”
最后,有关部门取消了这个设想。不过夏国美觉得,这些侵犯艾滋病人隐私权的观念,就像一枚枚定时炸弹,可能引起不堪设想的后果。
“艾滋病病人的心理都是很脆弱的,这个社会给他们的压力太大了。”夏国美认识的一名艾滋病感染者,在上班的时候,定了闹钟,按时吃药。一个同事看到了,随口问了句:“你定闹钟干吗,吃什么药呢?”当场,这个病人便情绪崩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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