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刊用《中国新闻周刊》稿件务经书面授权)
当一个读者面对一张市井新闻无奇不有的都市类报纸,很难想象背后的复杂江湖。
新闻可以如此生动,触角如此发达,也许该对隐于幕后的报料人心存感激;不过,一则轰动性的社会新闻,也可能是被一双幕后之手制造出来的
本刊记者/刘炎迅(发自成都)
鸡毛信风波
“我这有点事,再说。”
连续两个电话,章中祥都这么回答。他的声音不高,语速很快,有些慵懒。
与远道而来的陌生的《中国新闻周刊》记者相比,本地的都市报记者显然更能让他亢奋,他们能让他的报料变成铅字,兑换成“报料费”。
后来,经过本地一位记者引荐,章中祥才改了口:“要不你来我这吧。我刚从派出所回来。”
洗面桥街7号,祥和苑小区,一幢老旧的居民楼,顶楼,木头门敞开着。章中祥临时租住在此。
小两居,不足50平米,里间靠墙一张床,床头的墙壁上挂着几部黑色的对讲机,闪着绿灯,此起彼伏地响着,有男有女,声音含混。
章中祥说,那都是线索,110、119、120,一个都不能少,附近小区保安的内部对讲有时也能窜进来。这让他有些烦躁,信号一杂,会误事。
此时,他手里那部对讲机,正有位报料同行在呼叫,“01、01,我是02……”。
“01”是章中祥。多年来,他已经养成对讲机习惯,“我是01,请讲……”
两台摞在一起的电视是屋里另一处别致的景观。电视很旧,屏幕飘着雪花,没有声音。
每天晚上的6点钟开始,章中祥会先看完当天的4家都市报,然后守在电视前,看自己的报料被几家电视台采用。这个时段,成都本地电视频道至少有5档市井新闻节目,轮番播报着各种家长里短、鸡毛蒜皮。
章中祥一边接受采访,一边歪着脖子听对讲机里的动静,眼睛则瞄着电视。他会突然猛地站起来,斜着身子抓起一部对讲机,叽里咕噜说上一顿。很浓重的眉山方言,很快的语速,常常让成都本地的记者也很难听懂。
今天还没开张。他说。一下午,他都被困在派出所,因为7月14日的一则报料惹了麻烦。
这天上午10点20分,他给当地的几家都市报打了电话,说自己捡到一封鸡毛信,信中有一个惊人的秘密。这样的报料如同吗啡,一针就能让记者们兴奋起来。
报料时,章中祥说,那个鼓鼓囊囊的信封是在一个路口的树丛里意外被发现的。信封上粘着三根鸡毛,正面有字:“救命啊!我们8人被困,请有缘人转相关部门。”右下角落款:现代“海娃”。在文艺作品中,“海娃”是抗战时期的儿童团长,冒着被日军枪杀的危险,成功将鸡毛信送给八路军张连长,被人奉为小英雄。
信封里有8张新旧不一的身份证,有男有女,分别来自成都、简阳、邛崃、三台等地。
“我不知道这是啥意思。”他语速很快地向报社的热线记者述说,鸡毛信可能暗示了一桩危险的绑架,或者别的什么,说不好,路口附近的电话亭上,也有一截塑料绳,与鸡毛信上的一样,他猜测,是求救者做的记号,或者信原本是绑在上面的。
事情有些扑朔迷离,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这时唯一肯定的是,章中祥报了一个很劲爆的猛料。记者们在现场忙碌着,觉得这新闻足够出现在翌日的版面头条。
警方随后展开调查,很快发现,身份证背后的那8个人,都没有遭遇险情,生活很正常,他们都说身份证早已丢失。
警方觉得事情有些蹊跷:其一,章中祥讲述捡到鸡毛信的过程前后矛盾,一会儿说是被一个匿名电话叫到了现场,一会儿又说是自己偶然路过;其二,信封上的字迹与章中祥口供上的字迹高度相似。
刑警前往天网监控室,调出事发现场的监控录像,看到章中祥在路口蹲下,铺开信件,立刻引来10余人围观。时间前推,却未看到有人丢信的镜头。警方判定,这是章中祥为获得媒体报料费,又一次自编自演的闹剧。之前他也曾这么干过。
章中祥不愿承认撒谎。但他说报料那么多年,进派出所是家常便饭,除了耽误点功夫,也没啥。
1992年,章中祥17岁,还是个半大的孩子,他觉得自己已经长大,想独自闯荡江湖,于是先去了北京,学人家“北漂”。北京的最初几个月,他找过很多工作,比如厨师、服务员、保安等等,都没干长,他总觉得自己应该有一份来钱更快更多的差事,这个年轻人喜欢看报纸,他说那是让自己成熟的好习惯。他很快发现,给报社打个电话,讲讲自己在街头巷尾看到的有趣的事情,还能拿到报酬。这让他眼睛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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