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薪之路
傅家坡“跳楼”事件让章俊在农民工圈子里出名了。不管怎样,他成功地实现了在别人看来不可能实现的讨薪之路。并且,带着钱,回家过年了。
于是,他的新生活开始了,他有了一个26岁的新女友,在新女友眼中,他聪明、善良、乐于助人。
但他仍然住在那间潮湿的小房子里,只有8平米,没有地方晾衣服,也没有单独的洗手间。一个月130元房租,加水电费一共150元。他说,“我也是靠打工赚钱啊,又不是专门跳楼讨钱的。”
只是来这间小屋找他的人越来越多了。从这些人口中,章俊掌握到的信息是——“武汉跑账的老板至少有十几个,加起来欠的账至少有五六百万。”他喜欢结交农民工朋友,他说,“假如有一天,我还可以东山再起的话,还可以叫这些朋友过来帮忙。”
这些农民工朋友常常会遇到和章俊相同的问题——要不到钱。尤其像他这样的“小包”,就更难做了,他们上有“大包”,下有农民工兄弟。老板卷钱跑了,农民工兄弟又不能不吃饭。
记者了解到,早在2005年5月,武汉市清欠办就规定,“农民工工资将直接发放到本人,并且按月结算。施工企业如有隐瞒事实或有意克扣工资者,处以2000~20000元罚款,构成犯罪的,依法追究刑事责任。”
但在章俊看来,建筑行业的层层转包的深层次问题,不是一个行政命令就可以解决的。“很多农民工对包工头都很信任,连欠条都不打。”而这也成为日后维权异常艰难的原因。
章俊“不得不”又“导演”了几次“跳楼讨薪”。他总结出的程序是:首先,去找欠账公司,了解情况。其次,挑选合适的日子,最好是节假日之前。然后,召集讨钱的人,声势越大越好。地点是不用挑选的,谁欠钱就到那个楼上跳。只有这样,公司才会出面,便于现场解决问题。
最后,是现场的分工协作,几个人去跳楼,最好不少于5人;其余的人在楼下接应,偶尔还会打出标语。
然后,找人给媒体、劳动局打电话,有时给110打电话。
另外,他还找到了一个更高效的手段,直接给市长热线打电话。
章俊说,站在地上的感觉和站在楼顶的感觉是不一样的。他会为楼顶上的兄弟们担心,不让他们搞得太危险;他也只给媒体打电话,不再亲自拨打110,因为他怕自己违法被抓走。
他甚至开始预计后果——在半个月之前的一场“跳楼秀”中,他提醒大家要做好被拘留15天的准备,因为跳楼的地方太繁华了,“可能会扰乱社会秩序”。
但要是能讨回几万块钱,即使被拘留15天,他也愿意。在他的印象中,武汉从没有拘留过跳楼的人,因为“警察也同情农民工”。最终,这场“跳楼秀”以皆大欢喜的方式收场。
农民工拿到了工钱,公安局对每个农民工罚款100元。“本来是要罚200元的,但他们太可怜了,就只罚了100元。那些农民工还挺配合处罚的,比我预想的要轻一些。”章俊说。
之后,他对媒体的理解,也越加深刻。他很清楚当地的几家报纸是什么风格,还知道“房地产养活报纸”,而他们“跳楼”又常涉及到建筑行业,所以一些媒体就不会出面,或者稿件被“公关”掉,他也觉得“可以理解,只要把钱要回来就行”。
他总结自己导演的几次“跳楼讨薪”:记者来了,次次都成功;记者不来,次次都失败。
“导演”成名了
章俊的名声在武汉的民工圈子中越来越大。2008年5月,又一场“讨薪跳楼”在酝酿。
苏五能,与章俊相识于朋友的生日会上。两人交情甚好。陈天兵,和苏五能一起干活的另一个“小包”。
此三人,因为一起拖欠款团结在了一起。欠钱的是东西湖的“将军花园”。这个小区早已交付使用,商品房均已经销售出去,一楼的门面也开得红红火火,但他们的工钱,迟迟没有拿到。
他们同样用尽了各种方式——劳动部门、法院,陈天兵还跑到“大包”家里去找了十多次。始终没有结果。
于是最终,一切按照章俊的“套路”进行:一、苏五能带章俊去公司了解情况,但公司已经人去楼空。二、时间:选择在5月27日——端午节前一天。三、地点:就在“将军花园”D区8号楼。四、人物:三个“小包”各带了十余人。五、分工:5人上楼,其余人在楼下围观。章俊给媒体打电话,其他人给劳动局和有关部门打电话。
章俊回忆,他当时只对苏五能说了一句话,农民工就上去了。那句话是,“你按照我那个方法搞啊,跳楼引起人们关注,我去找记者来。”
苏五能则说:“是他们自己要上去的。我一直喊他们下来,他们不听。说不给个说法不下来。”
一切也似乎都在按照章俊的设想进行。媒体到了、民警到了、房地产商到了……劳动部门答应他们认真调查此事之后,他们从楼顶上走下来。
然而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在现场,记者们又一次看到了章俊。在他们的记忆中,章俊总是出现在跳楼讨薪的现场,也总是给报纸报料,是个“熟人”。记者的敏锐让他捕捉到了异样的气息。他们感觉,眼前这个人可能是跳楼讨薪的幕后策划人。
让章俊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记者这次的报道对象,从跳楼的农民工转向了他本人。
第二天,《长江商报》的头版新闻是——《男子导演9起民工集体跳楼秀,5次成功讨回钱》。章俊上午9点多买到了报纸,他说,“看得我头皮发麻。这次玩大了。”但苏五能安慰他说,“我们需要你这样的人,讨钱时心里才踏实。”
11点多,章俊陆续接到100多家媒体的电话。“媒体真的好快啊!说希望采访一下,我那个时候不敢接受。”
“这次闹这么大,搞得我自己还蛮害怕,吓得我都不敢开手机了。一个蛮普通的人,突然一下,你说这么多媒体,突然找你,你说这个感觉……你们都蛮大的影响力,我本来是蛮喜欢看新闻的,听说你来找我,我心里发毛啊……”在本刊记者预约采访时,他不断要求匿名。见面前五分钟,他给记者电话说,“你不许给我拍照和摄像啊,不然我不来了。”
在采访过程中,章俊的手机响了好几次。期间,他几次收到央视《新闻会客厅》的采访邀请。他时不时地问记者,“你说我到底去不去呢?要是去了,你说会有政府部门帮我们解决问题吗?”
他又问,“你们杂志的影响也挺大的吧,温总理能看到吗?以前他就帮那个熊德明的老公讨回了工钱。”
他还问,“你说以后要是还有人要我帮他们这个忙,我该怎么办呢?”
稍许,他又自言自语,“毕竟我没杀人没放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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