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9月，开学典礼上。品学兼优的福建省长汀县职业高中高三(五)班学生任红莲，用蜷缩粘连的双拳“接”过校长颁发的“07—08学年三好学生”奖状，如潮的掌声中，她俯身深深鞠躬。20年坎坷人生路，颠踬前行，步步辛酸滴滴血泪，见证了一个身残志坚的少女不屈的精神意志和执着的生命追求。

　　祸起萧墙，滚烫出炉的煤渣无情吞噬了初绽的花蕾

　　任红莲出生在闽北南平市一个贫困家庭，亲生父母因为子女多收入低不堪重负，几个月大就把她抱养给了闽西长汀县新桥镇牛岗村村民江二兰。养父母视为己出，家庭虽然窘困却对她百般呵护。然而不幸还是发生了，1991年冬天，因为家中无人看管，养父母带着两岁多的她来到队里的砖瓦厂打零工，无知的小红莲趁父母忙着干活，自己一个人来到厂里堆放出炉煤渣的深坑边。

　　此时刚刚倒出一批出炉的煤渣，年幼的小红莲浑然不知，拿着玩具蹒跚走到深坑边沿，突然脚下一个趔趄，一下滑入了深坑。数百度高温的滚烫煤渣无情地烧灼着小红莲的衣衫和肌肤，焦糊的气味顿时四下弥漫。出于本能，小红莲的双手深深插进煤渣里支撑着身体，但左膝部、腹部和脸部还是被严重烧伤。撕心裂肺的哭喊一下传遍了空旷的砖瓦厂，等到附近的堂哥赶到抱起小红莲时，她已经奄奄一息了。

　　晴空霹雳，养母江二兰看到女儿的惨状，一下晕倒在地。送到县医院时，医生看到重度烧伤的小红莲体无完肤，全身水肿，毫无知觉，赶紧让养父母送小红莲转院到龙岩市第一医院。经过医生全力抢救，昏迷20多天后，小红莲烧伤的左眼才慢慢睁开，一个多月后才开始吸食一点牛奶。但是因为伤势过重，小红莲的双手掌指粘连再也不能分开，脸上突出的鼻部、嘴唇也被烧平，只有右鼻孔能呼吸，嘴巴因为粘连不能自如张开舌头也无法伸展。不到三岁的小红莲从此告别了童年的欢乐，痛心疾首的养母陷入了无尽的自责中，整日以泪洗面。而原本窘困的家庭更是雪上加霜，家中变卖了一切稍为值钱的物件，但数万元的医疗债务依然压得全家人一愁莫展。为了减轻家庭负担，心疼妹妹的大哥和大姐含泪辍学外出打工。

　　随着年龄的增长，苦水中的小红莲顽强坚韧地度过了一个又一个春秋。一个本应该在母亲怀里撒娇的小生命，一朵刚刚萌发不久的花蕾，太早承受了重如山岳的苦难和伤痛，其中的艰辛和痛苦是任何语言也无法描述的。命运多舛，谁能想到，类似的遭遇还不止一次。因为双手不便，红莲吃尽了苦头，拿筷子、吃饭等正常孩子轻而易举的动作，对于她也是高难度甚至是无法完成的。只要养母不在身边，她就陷入莫名的恐惧，因为她随时可能遭受意外的伤害。7岁那年，小红莲在拿碗吃饭时，不小心碗掉进装有沸水的锅中，四溅的开水又烫伤了她的头、面、手。同样的遭遇在红莲上学前先后发生过6次，每次养母都是心疼得捶胸顿足，搂着小红莲哭干了眼泪。因为无钱住院治疗，养母只能用抹牙膏的土办法为小红莲减轻伤势，让伤处自然痊愈。烧残的身体和长期的剧痛让小红莲痛不欲生，每次江二兰背着小红莲去放牛，对着湍急的河水，小红莲就会哭着对母亲说：“妈妈，你让我走吧、让我走吧——”母亲泪如雨下肚肠寸断，对于幼小的小红莲而言，仿佛每一天都特别地漫长，多少伤与痛、血和泪，浸染着一个个难以煎熬的日子。

　　“我要读书”，精神挺立的第一步迈得如此艰难

　　慢慢地小红莲知道自己长相和小朋友不一样，在一些人眼里自己是可怕的“丑孩子”。爱美的天性让她的心理产生了极其复杂的变化，她的心底积压着强烈的渴望和无奈的自卑。她渴望热闹欢乐，却不敢走近同龄的孩子；她渴望参与孩子的游戏，有些家长却不让孩子靠近她，怕不小心弄伤弄痛了小红莲。这颗幼小的心灵在一次次有意无意的受伤中变得更加敏感脆弱。转眼到了上学的年龄，看到小朋友背着书包高高兴兴地上学，听到远处学校里传来的琅琅书声，小红莲的心飞了起来。终于她鼓起勇气说出了自己的心声：“爸、妈，我要读书”。然而养父养母看到她连生活的自理能力都没有，断然拒绝了她的要求。小红莲无声地流着眼泪，多灾多难的她早已心智早熟，知道父母的顾虑和自己的处境，心里刚刚萌发的那棵小芽就这样枯萎了。

　　可是想读书的念头始终没有断绝。养父母家有两个哥哥和两个姐姐，因为小红莲从小受尽伤痛折磨，哥哥姐姐都特别疼爱小红莲，他们甚至向父母提出自己不念书让红莲念，然而父母却总是下不了决心。7岁那年的一天，小红莲看到二姐任秋华放学回来，坐在家里写作业，突然紧紧地搂着姐姐放声大哭，哭完了抽噎着对姐姐说：“姐姐，我要读书、我要读书啊，我已经这样了，再不读书就更是废人了啊——”二姐听到妹妹锥心的哭喊，也搂着妹妹抱头痛哭。当天晚上，二姐郑重地对红莲说：“要想读书就要学会写字，你没有手掌怎么写字啊？你不会写字爹妈怎么会让你去学校呢？”

　　红莲记住了二姐的话，第二天早早起来，在饭桌上用两个残缺无指的拳头，夹着一支小木棍开始学写字。可是谈何容易啊，正常人刚开始写字还很不适应，更何况是她。此时的红莲刚刚做完一次手术，身体非常虚弱，可是顽强的意念却牢牢支撑着她。小木棍滑一次次滑掉，又被一次次夹起，两拳背部夹木棍的部位经过千万次磨擦，磨破了皮，常常鲜血淋淋，周而复始结了一层又一层紫色的伤痂。农村生活条件简陋，苍蝇蚊虫多，可是红莲一坐就是几个小时，蚊虫叮咬也习以为常纹丝不动。家人外出干活，没人打扇，夏天一身透汗，浑身红疱。冬天加衣不便衣衫单薄，烤着火笼也瑟瑟发抖，小红莲常常冻得感冒头痛，吃尽了苦头。

　　看着红莲苦练，全家人没有一个不掉泪。可是他们知道，要让红莲精神不倒意志不垮，只有让她实现夙愿走进课堂，而学会写字就是最基本的前提。好不容易夹住了笔，却写不成字，只能从画圆圈开始，在姐姐秋华的帮助下，红莲经过一年多的苦练，终于能够比较自如地夹笔写字了。欣喜若狂的红莲再次向养父母提出上学读书的要求，哥哥姐姐们也极力支持红莲上学。经过和学校的反复商量，红莲终于在9岁这年坐进了梦寐以求的教室。从这一天起，折翅的飞燕艰难地学步了。善良的养父母担心她的面容吓坏其他孩子，让她戴上帽子、围上围巾，一度红莲成了“奥特曼”式的孩子。但学校的老师和同学都被红莲顽强的精神所感动，慢慢地大家不再惧怕长相丑陋的红莲，反而对她心生爱怜，想方设法为她学习生活提供方便。红莲视力不好，个子又高，老师还是安排她坐在第一排。下雨天回家，红莲总是有同学帮着打伞……老师和同学们的关爱，温暖着红莲受伤的心。

　　起初红莲写字非常慢，父母和老师都担心她考试时间不够用影响成绩。为了提高书写速度，红莲付出了更多的代价，每天完成作业后，时间再晚她也要练习写10几页的字，常常困得一头栽倒在书桌上。平时一有时间，她就夹着圆珠笔练字、练习使用直尺圆规等用具，原本平常的动作对于红莲的体力和意志力都是极为严峻的挑战。记不清有多少次，红莲一边练习一边落泪，有时难过得真想放弃。可是每一次她都挺了过来，咬紧牙关坚持。苦心人天不负，终于，红莲能够比较快速熟练地使用学习用具，她的试卷书写工整、卷面整洁，学习成绩也提高很快。整整十几年没有笑容的红莲终于舒心地笑了，那笑容让人心酸动容。

　　泣血亲情，陪读母亲苦心竭力牵系生命之帆

　　“搓细心肝搓细肠，为儿辛苦为儿忙。”灾难无情地波及家人，特别是养母江二兰，红莲的惨痛遭遇一直让她负疚于心。但是，面对生活的不幸，这位瘦小纯朴的客家妇女并没有在一味的自责中逃避，而是以超人的毅力和博大的母爱温暖着女儿残缺的身体和破碎的心灵，为女儿的成长成才撑起了一片遮风挡雨的天空。受伤后的红莲把养母江二兰当成了“影子”，走到哪里母亲就跟到哪里。而在养母的心里，更是“罪孽”深重难以释怀。她一边殚心竭力照顾着女儿的生活起居，一边还要种地干活操持家务照看孙子，每每说起母亲的艰辛，红莲就情不自禁潸然落泪。

　　红莲从小到大没有换过牙，层层长出的牙齿互相交错生长，不能咀嚼，一吃东西牙床就痛，常常上火发生炎症。加上烧伤的嘴巴口子太小，只能吃一些流食为主的食物。有时不小心留下食物残渣，江二兰就打着手电帮女儿剔牙。住院治疗期间，江二兰费尽心思照顾女儿的饮食，她把鸡鸭肉块剁成泥，和面线一起煮烂，让女儿夹着汤匙“吸”进嘴里。红莲只有右鼻孔能呼吸，不能过度运动，体质极差经常感冒，夜里睡觉经常呼吸困难，江二兰一遍遍用温热的毛巾为女儿擦脸按摩。红莲没有手掌无法系鞋带，穿衣服时也无法拽直衣袖，母亲只好为她买没有鞋带的鞋子，穿衣服时尽可能陪在她的身旁。红莲自己洗澡困难，江二兰为女儿洗了十几年的澡。女儿长大后坚持要自己洗澡，但是江二兰就是不放心，流着眼泪说：“你就让我为你多做一点事吧，我的心里也好受点……”

　　养父不善农活，终年在乡村替人烧窑赚取微薄的生活费。养母江二兰不但要照顾身残的女儿，还要看管两个年幼的孙女吃喝拉撒睡。家中的几亩地也全靠江二兰操心，插秧种豆收割年复一年。上高中后，江二兰在红莲就读的学校附近找了又找，才租到一间廉价的简易平房，每周一到周五，养母就在廉租房洗衣做饭，照顾着红莲和两个孙女。孩子上学后，江二兰就挑着自己种植的地瓜、黄豆等农产品沿街叫卖，以贴补家用。为了给红莲买药和补充营养，江二兰舍不得多花一毛钱，自己几乎每天都是就着青菜萝卜干下饭。周末一到她又要赶回30华里外的家中种地，年年如此。由于长期过度辛劳，加上营养不良，江二兰的身体非常瘦弱，60多岁的老人体重只有70多斤。好几次累得晕倒在地，却叮嘱孙女千万不能告诉红莲，免得女儿为自己分心。

　　谈到女儿的未来，老人忧心忡忡。为了给红莲进行后期治疗，大哥任锦华和大嫂刘雪华长年在广东打工，稍有积蓄就寄回家中给红莲求医买药，其他哥姐也都尽力伸出无私的援手。几年里，任锦华带着全家人的心愿，陪着妹妹和母亲走遍了北京、上海、天津等国内各大城市的医院，花费了所有的积蓄然而治疗都不理想。女儿呼吸、进食困难，家中连正常的生活开支都困难，更谈不上花钱为女儿整容治疗了。老人很想通过手术把女儿的另一个鼻孔打开，同时把女儿的嘴巴扩大，把没用的坏牙取出来。她甚至想，能不能给女儿安上一双假肢手掌，让女儿能够更加自如地照料自己。可是一想到天文数字的手术费用，老人就不敢往下想了。63岁的江二兰非常担心，女儿一心想考大学。但是考上大学后怎么办，自己的年纪渐大，如果到外地“陪读”困难重重。经济上窘困，体力上也吃不消，家里一大堆的家务农活怎么办？想到女儿从小到大没有离开自己的，一旦母女分开她如何独自生活，老人竟难过得呜咽哭了起来：“我欠女儿啊，我真恨不得能照顾女儿到老，可是我毕竟要先走的啊……”不离不弃,无怨无悔。生活的重负没有压垮老人,可是一想到即将到来的分离老人就禁不住肚肠寸断。

　　铿锵玫瑰，风雨洗刷难阻负重前行的坚实步履

　　让人们颇感意外的是，任红莲的学习成绩非常拔尖，心理发育也很健康。她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不要给我贴上‘异类’的标签，别人能做的事我一样能做，只是动作慢一点而已。”也许是因为从小失去双掌的缘故，任红莲渴望接触更多的人群，渴望抚摸身边的一切。她更明白，超越自我走向社会必须有知识能力作为基础。从小学开始，她就坚信，知识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品学兼优、自强自立始终是她顽强的信念。在灾难和痛苦面前她没有怨天尤人，而是心怀感恩，勤奋学习，积极地融入学校和家庭。

　　班主任刘海斌告诉我们，任红莲是个善良懂事的好学生，不但学习非常自觉，成绩优异，而且从不迟到早退和旷课。这对于常人也许不是难事。但是任红莲体质弱，身体免疫力差，三天两头就会发生感冒、咳嗽、发烧、头痛等症状，她以惊人的毅力抵抗疾病，初中、高中几年从没有请过一次病假，她完全把自觉学习当作了自己的责任和使命，老师同学都对她十分钦佩。更让刘老师感动的是，任红莲的心态平稳，尽管身体不允许她做更多运动，但是她总是尽可能地参与集体活动，渴望有证明自己能力的机会。高二学校秋季运动会期间，任红莲非常想参加班级集体接力跑的项目，可是这是正式比赛，她怕自己影响班组成绩。知道任红莲的心思后，刘老师和全班同学表示，宁愿不要名次，也要让任红莲参加。当比赛结束时，尽管没有拿到名次，但同学们簇拥着任红莲，大家都为她鼓掌欢呼，任红莲开心地流下了眼泪。

　　任红莲左眼烧伤几乎失明，右眼深度近视，上课看黑板非常吃力，但是懂事的她一直没有要求母亲给自己买眼镜，她宁愿自己多吃点苦也不愿给母亲多增加经济压力。冬季母亲怕她感冒想买个电热毯，她却认为买电热毯要花钱、还要电费，母亲就要多辛苦操劳，所以坚持不要，母亲只好用玻璃瓶灌热水给她暖被窝。任红莲说自己最大的心愿就是努力读书考上大学，将来能找份合适的工作自食其力，回报父母和社会。为了实现自己的目标，她每天准时五点钟起床读书，晚上一直学习到凌晨，就是靠着锲而不舍的勤奋努力，她的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年段380多名学生，她的成绩一直保持第一、第二名。去年高二年段比赛，任红莲的成绩掉到第七名，要强的红莲担心成绩落后考不上大学，回到家里偷偷地落泪了。

　　进入高三后，分秒必争，学习更加紧张。任红莲因为没换过牙，牙齿经常发炎，一吃饭就痛。牙痛药刺激神经负作用大，不敢经常吃，只能硬扛着。实在痛得不行，就让母亲把手指伸进嘴里抚摸痛牙，每次母亲都是含着眼泪喃喃自语：“让我替你痛吧，你吃了太多苦啊……”吃饭对于任红莲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要非常小心才能不伤到牙齿，更让她心疼的是每顿饭要花半个多小时，她生怕浪费了时间影响学习。任红莲内心还有个不为人知的隐痛，因为自己给全家增添了太多的负担，养母长期陪读不能照顾养父，她希望自己能早日独立生活，让年老的父母不再为自己操心，全家平平安安、和和美美。告别任红莲，深冬的寒风吹动她的秀发，她背着书包迎风远去，脚步从容而自信。把苦难当作砥砺意志的的刀石，带着青春的笑容和追求的快乐，朝着心中的目标执着前行。我们默默地祈祷，这朵饱经风霜的红莲能早日迎来生命中灿烂绽放的日子。(阿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