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之末端”本是互联网上呼风唤雨、制造流行的知名网友,但在加入“躲猫猫”事件调查委员会之后,他却发现,网络的力量与现实接轨后,是那么尴尬无力。不过,这个本名赵立的网络编辑,依然把这看做一件可以记入中国互联网发展史的大事——
2月21日凌晨3时,疲倦不堪的赵立回到家中。他登录了自己的网名“风之末端”,上网浏览网民们对他们参与调查“躲猫猫”事件的看法。不过,睡意不断袭来,他再也扛不住了,终于沉沉睡去。
可一觉睡到第二天中午的他并不知道,这天凌晨,一场针对他的“人肉搜索”已经在网上悄然展开。
因为云南晋宁县看守所称,在押人员李荞明在“躲猫猫”游戏中突然死亡,引发了众多网友关注。2月19日,云南省委宣传部在互联网上公开邀请网民参与事件调查,赵立第一个打进了电话,并成为这个由4个网民组成的调查委员会的主任。
只是,因为不满意这个调查委员会事后公布的调查报告,网民们开始对这个调查委员会的成员们,进行惯用的“人肉搜索”。“风之末端”被网民认为是“五毛党”(意指受政府聘用,就热点问题发表观点、引导舆论的评论员)的可疑人选。
网民的有力证据是,在《昆明日报》的门户网站中,有以“风之末端”名义发表的《昆明日报社2007年工会工作计划》。他的真实姓名赵立,出现在工会委员会名单中,职务为“宣传委员”。
另一个疑点是,云南省委宣传部的邀请信刚贴上云南网不到1分钟,“风之末端”就第一个打进电话报名。网民认为,这表明“风之末端”有“内部消息”。
但赵立说,自己并不在意网民们的质疑与评价。作为昆明城里颇有些名气的网民,他依旧沉浸在“承担了某种责任与使命”的兴奋之中,而且,“怀疑精神,原本就是互联网中最为珍贵的东西”。
的确,一切事端的由来,源自他对“躲猫猫”事件的怀疑。
2月19日下午3时,报名后的赵立,再也没有离开过电脑。晚上22时,调查委员会名单终于在网上公布时,他意外地看见,自己不但入选,而且还担任了委员会主任。
他立即将消息发布在互联网上,并立下了“誓言”——“不辱使命”。
2月19日这个晚上,他一夜未眠,整晚在线上与网友交谈,搜集各种意见。果不其然,“网友是个很好的群体”,他们提出的各种疑点,让他再次陷入了一种不可抑制的兴奋之中:“幻想第二天像神探一样去找出真相。”
赵立还为此设计了一些细节,甚至准备了一些“有技巧的问题”,在会见犯罪嫌疑人普华勇时,“能够套出他的真话”。
第二天,他提前半个多小时,到了云南省委的大门口。一些闻讯赶来的省内外记者,围着他拍照、采访,每个人的情绪都显得异常激动。这些举止甚至引起了省委大门站岗武警的警惕,在场所有人都受到了详细的盘问。
在前往晋宁县公安局的途中,调查委员会成员才开始自我介绍、相互认识,由于官方没有对他们提出任何调查要求,他们只是临时在车上召开了第一次“全体会议”。
按照委员会的要求,晋宁县相关办案人员接受了他们的调查访谈。办案人员向委员们介绍了案件办案的全过程,并用幻灯展示了案发地点、看守所监室和放风室以及部分物证的照片。
“风之末端”与其他调查员提出,希望能到看守所查看现场、会见在押嫌疑人、浏览监控录像,在他们看来,这是获悉真相最重要的步骤。
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事,让这几个平日里在互联网上呼风唤雨的网民,颇感失落与尴尬。
在看守所里,他们要求会见在押嫌疑人、浏览监控录像的要求,被对方拒绝。就连民警带着他们沿着巡视通道,观察整个监所时,也并未告诉他们,哪些是与此案相关的当事人。
虽然看守所同意他们查看证物,如值班记录、台账、死亡证明书、询问笔录等,“但我们看到的、听到的,不足以让我们对事件的真相作出判断和结论”。
在即将离开看守所前,不甘心的委员们再次问到“监控录像问题”,警方表示,“放风室”没有探头,因此没有录像。按照规定,监舍休息室(卧室)要安装探头,但探头的位置属于机密,监控录像内容按照保密法,属于保密范围。
从看守所里出来的调查组成员,几乎一无所获,他们已经失去了早晨来时的意气风发。
一部分随行的媒体记者对调查委员会的水平表示失望。一篇即时上网的消息说:“警方回答专业,调查委员会提问业余。”
在返回昆明的路上,车厢里弥漫着沮丧的空气,来时路上那种热烈讨论的场面,已消失殆尽,没有人愿意说话。这次调查,让这几个往日在互联网上呼风唤雨、制造流行的网友,突然感受到现实中的无力。
这种“无力感”还在延续。回到昆明的委员们,想找一个“安静、封闭,又能上网写调查报告的地方”。他们向省委宣传部借了一间会议室,但很快他们发现,这里不仅没有一条网线,连水都没得喝。
几天过去了,回想起去之前的踌躇满志,赵立现在觉得自己多少有些天真。“网友们的批评是对的。我们的个人素质,和法律水平的有限,决定了这次调查留下不少遗憾。”他坦然地说。
虽然“躲猫猫”事件之后,这几个网民并未调查出任何真相,但赵立认为,这依然是可以记入中国互联网发展史的一件大事。毕竟,网民们的质疑与监督,第一次被正式引入了现实政治生活当中。
“我们以为,组成了调查团,就拥有了法律之外的权力,这种心理是很不正常的。”这几天,他静下心来,分析此行的得失,说道:“作为‘风之末端’,在虚拟世界里,我可以自由发表意见,但这也造成了我的错觉,以为自己无所不能。其实,网民不是革命小将,说什么是什么,最后能揭示现实真相的,只能是司法部门,这是社会赋予他们的责任。”
他甚至认为,赋予网民调查真相的责任,本身就是一种错位,因为,网民能做的,只是“听政与观察”。这几天,他开始有种预感——“这次参与调查,将为我今后的互联网生活,带来实质性的改变。”
因为常在昆明当地的网站发表时评、杂谈、散文,从2003年起,“风之末端”开始在昆明本土小有名气。2005年,已届四十的赵立,像一个“热血沸腾的文学青年”,辞掉了“枯燥刻板但收入稳定的会计工作”,成为一个自由网络写手。
所以,这也是网友对他进行“人肉搜索”,指责他是“体制内人”,但他却不以为然的原因。即使他现在是云南电视网的网络编辑,但也只是个“散活”,没有签订劳动合同。
“我根本不是‘体制内人’,更不可能是什么‘五毛党’。”赵立笃定地说。
相反,他的生活与工作,都带有互联网时代一个资深网民的种种痕迹。
尽管家里和办公室里,都各有一台笔记本电脑和一台台式电脑,但他的身上还揣着一张网吧里的上网卡,因为“害怕没有网络的那分空虚”。
虽然他从不在网上购物、从不玩网络游戏,但在互联网上,他拥有着“第一时间获悉天下大事”的心理满足感,而“网络最大的好处”,就是自己的文章能及时得到网友们的反馈,无论是表扬还是批评。
2005年,他曾因一篇批评楼盘洋名泛滥的帖子《居住在哪国的昆明》而名声大振——时任昆明市委书记的杨崇勇作出批示,要求“立即纠正这种媚俗求洋、崇洋媚外的做法”。昆明市规划局随后下发通知,对新建的小区、楼盘命名提出了新的要求。
这篇文章也使他遭遇了做网络写手以来的第一次打击。此前就这一观点发表过网文的两名网友,毫不留情地指责他在“抄袭”。直到他发表了两篇充满歉意的声明,“战火”才偃旗息鼓,“从那以后我很注意网络的原创,与我观点相同、别人写过的话题我就不写了。”
然而,在网络上嬉笑怒骂、文笔犀利的“风之末端”,生活中却是一个谦恭有礼、语气平和的人,胖胖的圆脸总是一团和气,像个“老昆明城里走来的小店掌柜”。
他喜欢穿红色的唐装,剃个光头。不喝茶,不喝酒,最爱的是看书和抽烟,除了时事评论,他在昆明几张报纸上发表的“老昆明闲话系列”,也在圈内口口相传。
他现实生活中常常见面的网友只有10多个。按网友聚会的规矩,每次都是AA制。这一制度也被引入了“躲猫猫”事件的调查里,中饭每人花了36元,晚饭则是调查组的一名成员买来米线,请大家吃。
调查委员会工作之前,他曾在互联网上贴过一个名为《公园门票涨价,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的帖子。那时,在文中,他写道:“大不了你敢涨价,我敢不去,谁怕谁呀。”
如今,一想到这句话,他自己就笑了起来:“今后,像这种赌气的话我是不会说了,而是要多提一些实质性的意见。我们应该承担起某种责任,去质疑一切‘躲猫猫’背后的真相。”(张文凌)